第106章 宗师门徒(1 / 2)

张昊夸海口、作姿态,告退出来,问了宝珠几句,匆匆出院穿园,去前衙找梅医学。

正值灯节假期,衙门到处静悄悄的,大街上时不时传来爆竹声响。

按规制,冬至、元旦、元宵等节日,他要穿戴朝服,率僚属吏员演礼,告天祷祝,遥拜朱道长。

可惜元宵日错过了,反正告他的黑状一箩筐,再添一笔也没啥大不了的。

梅医学自打唐抚台过来,便带个药局学徒,一天到晚守在衙门,这会儿正双手拢袖,趴在仪门左边班房的小桌上补觉,被衙役推醒,慌忙出屋转进角门,朝站在院里的张昊作揖。

“俺老师得的啥病?”

张昊站在戒石亭旁边问他。

梅医学皱眉道:

“回县尊,中丞老爷自称去年进京得了脾疾,劳累过甚便头晕目眩,一直没能大好。

此次病倒乃风寒所致,加上长途奔波,引发旧疾,他自己抓药吃了一付,下利清谷不止。

按常理本应中虚下陷,反而腹胀如鼓,青筋毕现,此乃木盛克土,气滞血瘀,肝胆横逆之症。

病状虚实夹杂,卑职深感棘手,只能步步为营,中焦乃后天之本,尤须静养调理,首要······“

“打住打住!”

张昊听得迷三倒四。

“还有救吗?”

梅医学迟疑道:

“若是精心图治,尚有回还之机,目前下利已止,今日便多,是清热药所致,病去如抽丝,即便病情稳住,若想大好,也要数月之功。”

张昊松口气,觉得这个爱偷懒的老贱皮可能真有些本事,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一事,老唐貌似仇家不少,上次还差点害得胖虎挂掉呢。

“会不会是中毒?”

梅医学吓得变了脸色,苦思半晌,头摇成拨浪鼓。

“中丞老爷甫到港,卑职就仔细检查过,照顾调理至今,并无丝毫中毒迹象。”

“灯节还要来衙门值守,辛苦你了。”

张昊又去吏舍找焦师爷,询问罢老唐的随行人员情况,让他派人去把池琼花叫来帮厨。

回到后宅,天色已昏沉。

幺娘也是方才回衙,头发还是湿的,张昊不见宝琴影子,估计是亲自下厨去了。

冲洗一下,拿些宝琴的零嘴去书斋,幺娘泡壶茶,又去取棉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张昊这才注意,她穿的素缎衫子郁金裙,是宝琴给她新置的衣服。

“怎么啦?”

幺娘勾头打量自己衣着,大脚丫子踢拉着木屐,把他从圈椅里拽起来自己坐着。

“冻着了如何是好。”

张昊去盘里捏块糕点塞她嘴里,取来白绫袄给她披上,瞥见她领子的蝶恋花丝扣开着,

“他来香山作甚?”

幺娘把手里的长发甩到身后,嚼着糕点含混说:

“有些气闷,一点风也没有,感觉要下雨似的,岭南天气真是邪门。”

“老家伙捎来一封家信,还是下沙闹倭的事,估计他盯上咱的船厂了,还有那批鸟枪,我特意让施开秀把来路告知了他。

胖虎说老头精明似鬼,施开秀告知他火枪来路,他不会猜不到我的用意,我思来想去,这就是他突然南下广东的目的。”

幺娘转了转眼珠,哼了一声。

“我看他是急着升官,否则不会连老脸都不要了,不过他来的时机正好,让三司狗官和李待问他们看看,你后台有多硬!”

张昊笑得有些苦涩,不由得叹了口气。

去年春上,倭寇从长江出海口登岸抢掠的同时,另一路由黄河出海口侵掠,令他痛恨的不是倭寇,而是朝廷的腐败无能。

淮安就在黄河出海口,这里是大明漕运部院所在地,也是船舶制造中心,驻扎有重兵,却拿四处流窜的倭寇毫无办法。

香山偏远,通讯不畅,不过祸害淮安地区的倭寇,应该被全歼了,否则老唐不会来广东,至于所为何来,当然是肃清海疆。

胖虎给他说过老唐日常,没见到老头吃过一回肉,身上的麻布衣服破烂不堪,脱掉官袍就是个糟老头子,根本看不出是大官。

这种恪守自苦之人,岂能用升官发财来解释其行为动机,毕竟想要摆脱各种物质欲望的引诱,简直太难了,他就做不到。

帮妻子擦干头发,插玉簪绾上发髻,不紧不慢的给她揉肩捏颈,暗恼天色黑得太快,眼福还没喂饱,那片腻白已变模糊。

“往哪摸呢?”

幺娘把他的咸猪手打开。

张昊坐去圆凳上,伸懒腰拧脖子哼唧。

“松散下来才觉得出海累人,看来平时操练还不够,得加大力度。”

幺娘伸手摸摸他光滑的嘴唇下巴,笑道:

“你生在福窝,依旧如此刻苦,实在猜不透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张昊握住她手,摩挲她掌指上的老茧说:

“用功谈不上,人这辈子,得找个爱好寄托痴迷进去,得娘子垂青,幸何如之。”

幺娘一颗心瞬间变得柔软,满满的都是欢喜,想把他抱过来爱惜,却捏住他手警告:

“你给我老实点,宝琴的肚子绝不能大!”

“是是是,姐,我保证这一辈子就咱们三个人,额、那个,你别生气,南下前奶奶逼我娶家里一个大丫环,还有、嗳,别走啊,听我说呀!”

张昊起身去拉,被幺娘甩开,郁闷得坐进斑竹圈椅里,一头牛能耕几亩田,谁心里没个逼数,他并无三妻四妾之念,都是被逼无奈嘛。

宝琴亲自给老唐送去粥菜,又把张昊从书斋里拽去堂屋吃饭,拿起筷子便发觉气氛不对。

幺娘板着脸吃饭,好像谁欠她银子似的,张昊脸色也是不自然,嗯哼,闹别扭就对了!

她窃喜不已,胃口大开,给他夹菜。

“官人,尝尝我炒的羊肉怎么样,涮了一下,用姜蒜爆炒的。”

“哪来的羊?”

“龙眼都韩秀才派人送的,不是唐巡抚来了么,可惜梅医学说他不能吃,正好便宜你。“

张昊无语,羊是他南下时候辛苦带来的,还说大力推广海水鸭、山坡羊呢。

三下五去二吃过饭,端着火盆给唐老师送温暖。

“宝珠,梅医学来过没?”

张昊把火盆递给唐牛,大声询问坐在小炉旁煎药的女孩。

宝珠感觉少爷语气和平时不大一样,见他挤巴眼,心里顿时有数。

“回老爷,梅先生方才走,交代奴婢这副药要饭后吃,留下徒弟在这边守着,吃过饭还要来,荼蘼等下会来替我。”

“嗯,仔细些!”

张昊进屋见小桌上粥菜几乎没动,点心水果俱全,宝琴做的很不错,妥妥的贤内助呀,坐去床边,伸手给老唐号脉,试探道:

“老师莫非有心事?越是有病越要吃饭,不然如何得好?”

老唐示意唐牛出去,歪头望着他说:

“香山邑本是孤屿,土旷民稀,国初不足一万户人家,自永乐后,寇乱不止,嘉靖以来更甚,人口必定锐减,令我惊奇的是,沿途港口人山人海,好生兴旺,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张昊肃容道:

“老师慧眼如炬,学生是这样想的,沿海岛屿和海民好比是林子,倭盗是鸟,我把林子砍了,鸟就存不住身,百姓吃饱穿暖有奔头,自然奉公守法,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跟倭寇混?“

老唐嗟叹:

“可惜沿海官员有你这般想法的不多,不是庸碌无能,就是贪图安逸,畏倭如虎,毫无斗志。”

张昊又道:

“尤其胡建缺粮,全靠南北贩运,海路被禁,米粮价贵,百姓没活路,只会孳生祸乱,倭患根结摆在眼前,上面却视而不见,邸报上说老师巡抚凤阳,圣眷在身,为何不告诉皇上?”

老唐苦笑一声,闭目摇头不语。

他早有奏请重启市泊司之意,题本也写好了,然则开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迟迟不敢上奏。

倭患根源,朝堂上下其实很清楚,很多人甚至巴不得开海,可是没人去当这个出头鸟。

室内烛火一阵摇晃,幺娘带着凉气转过屏风,瞟一眼半躺的糟老头子,对张昊道:

“刘骁勇来了。”

说完就走,唐牛连忙退开,这个轩昂阔步的女人扫他一眼,让他生出胆怯之感,真是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