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碧海潮生(2 / 2)

于是倭患愈演愈烈,大明海疆血雨腥风,窃取海上丝路的葡夷成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当时幺娘给他讲述的海上日常便是如此,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往深里说,这也是幺娘对他时而亲密,时而疏远的原因,因为夫妻的阶层天生对立。

无论怎么看,他和幺娘都不是同类,好在下南洋之门户私计,足以抵消夫妻间的隔阂。

“姐,大哥在哪?”

幺娘欲言又止,斜一眼他身后的帘栊,是宝琴的影子,谁让她头上插戴恁多首饰呢,心念一动,侧身把书本挪到他面前,指着上面图画说:

“作坊的工具为何与书上不同,可有甚么讲究?”

又回避问题,臭媳妇戒心太大了,真是可气,张昊歪头去看,不提防被幺娘亲了一下脸蛋。

哎呀、我被强吻了!

肿么回事这是?幺娘头回这么主动啊,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张昊投桃报李,搂住便咬。

外间窸窣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幺娘握住他不老实的爪子,银牙同时咬了一下。

“啊——”

张昊惨叫一声,捂嘴缩身,疼得眼泪汪汪。

“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有些、不要紧吧,中午啦,饿不饿?咱们去吃饭。“

原来是害羞,我确实太猴急了,罪过罪过,张昊做贼似的扭头瞅瞅,又瞧瞧窗外。

“是有些饿了,先吃饭,对了,我准备把药包装到床弩上,等浪里飘他们回来,咱们出海捕鲸去!”

“嗯。”

幺娘心里小鹿还在乱撞,口干舌燥的,端起茶盅抿嘴里,心说大兄交代的事怎么对他说呢?眼下开口感觉真的不好,算了,随后再说吧。

拉他手起身,暗道这家伙个头蹿得可真快,忍不住摸摸他眉眼,发觉他脸。

“让你作怪!”

午饭有夹馅小馒头,妥妥的家乡风味,张昊夸了一句,在宝琴身边伺候的荼蘼小脸喜滋滋。

宝琴端碗捏着筷子,只觉腹胀嘴苦,食不下咽。

见幺娘吃得香甜,愈发来气,假正经的骚货!

再看张昊也是不停筷子,负心的薄情郎!

厨房小院里,宝珠一个人坐在檐下吃饭,她觉得少奶奶有些不待见自己,便让荼蘼去伺候。

正吃着,就听到值房宋大哥在花园叫她,放下碗去问了,匆匆去后面。

“少爷,宋大哥说大尖屿换防的人马到港了,还带回来好多疍民。”

张昊匆匆填饱肚子,嘴一抹正要起身,却见两个媳妇齐齐望来。

宝琴满脸幽怨,显然是恼他不关心,其实死丫头不好好吃饭,他都看在眼里。

幺娘面带怒色,自然是恨他说话不算话,毕竟他答应过,往后不会随便出衙。

他迟疑片刻,选择了妥协,与幺娘合计一下,交给她安排,耐着性子哄宝琴吃饭。

幺娘掌灯时分回衙,说浪里飘带回来一个叫欧老福的疍民头人。

头人即以船为家的疍民首领,又叫头家,官府谓之疍长,有了此人,张昊心心念念的捕鲸大业随即提上日程。

微波漾日浮光起,粤海连云万顷碧。

赤礁港巡检官厅里,巡检老董翘着二郎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与茶几下首的欧老福吹水。

老福一支烟抽到烟屁股,还没过瘾,摸出油光水滑的根雕烟匣,正要再卷一支,见弓手跑来说老爷到了,忙揣上烟盒,跟着老董去迎。

“老爷,这是本地疍长欧老福。”

董巡检跑出院子,冲着下马的张昊打躬作揖,指着干瘦的欧老福说:

“当年那头海翁就是老福带人杀的,伶仃外海,吕宋南洋,他闭着眼平趟!”

“下民拜见县尊。”

欧老福弯腰就往地上跪。

浪里飘见少爷使眼色,上前一步搀住。

“听说工地头一批疍民就是福伯你领来的,本县深感厚谊,县城这边、还有背风港、白沙港等处,都要建坊都,本县给大伙保证,只要是响应衙门号召的疍民,官府会帮你们建房。

你们工余闲暇,也可以开荒,本县任内赋税全免,但凡入册登记的孤寡老幼,和其它户籍百姓一样,衙门月给米粮,孩子念书免费,本县治下,只有大明子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老福泪流满面,口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噗通跪地,连连叩头。

张昊忙道使不得,搀住这老头好生抚慰。

众人随即登船,大小几百艘海舟,浩浩荡荡出港口,其实多是疍家的小渔船。

张昊在船舷和欧老福聊了一会儿,进舱避避风,颠簸他如今受得住,就是太冷了。

浪里飘跟在屁股后说:

“少爷,老福大儿子至今还在通缉名单上挂着,工地疍民里面难保没有这厮眼线。”

“无妨,若是没有他们加入,哪有眼下局面,人心里有杆秤,是下海朝不保夕,还是跟着咱们干,相信他们自会选择。”

芫荽在和宝琴说悄悄话,脸上通红,害臊的样子,见他进屋,急忙打水伺候巾栉。

“老爷,奴、奴家······”

张昊洗把脸去茶几边,听到芫荽蚊子似的嘤嘤,转身却见少女端着水盆匆匆出了舱门。

莫名其妙,他关上门,入座从挎包里取出海产项目商业计划草稿,问茶几对面的宝琴:

“芫荽怎么啦?”

宝琴噼哩啪啦嗑着瓜子,有些恼怒道:

“我看她和韩秀才挺配的,死丫头死活不愿意。”

“你是不是拿我吓唬她,人家有父母,不要多管闲事,你不是说她有相好的么?”

宝琴羞恼倒打一耙。

“是不是还想听她唱曲?念念不忘是吧!”

“到底是谁念念不忘,还要我给你解释多少回?”

“是谁你心里有数,给我好好反省着,回来再收你!”

宝琴理直气壮,狠狠剜他一眼,出屋去找芫荽,继续她的心腹培养计划。

张昊无语,去碟子里捏个瓜子丢嘴里。

他拿这个醋坛子没办法,死丫头听到他和幺娘商议出海捕鲸,死乞白赖也要跟着。

宝珠和荼蘼太小,只好带上芫荽照顾她,没想到又惹来一身骚。

芫荽是个好姑娘,他听礼房老秦说过,老涂的老本行是采珠,女孩从小跟着父母,在媚珠池盗采,发家不可能,有揽头盯着。

东莞媚珠池历代饱受滥采,珠贝都潜逃了,因此被朝廷封池休养,但是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盗采根本挡不住。

珍珠是疍家海民的血泪,即便是入水七天七夜、生吃鱼虾的混江龙,下海采珠也得尿血,芫荽他爹不但上吐下尿,还丢了半条命。

老涂走两步就得歇歇,自称炸了肺,涂氏便训练芫荽接班,腰拴绳子,脚绑巨石,想不下去都难,若非小孩子活性强,早死了。

倭盗闹海,老涂一家凑巧救了一个报信的水马驿卒,被时任知县赞为义民,涂氏趁机卖惨,一家人得进衙门,从此赖着不走。

芫荽聪明乖巧,开心起来爱唱歌,他被吸引驻足,惹得宝琴醋性大发,把她忽悠下乡。

女孩唱的是正月寅,寅属虎,虎啸初七二十一,二月卯,卯属兔,兔行四更十九州······

他好奇询问芫荽,得知歌意后直接惊呆。

依歌中天干地支推算,女孩唱的是帆船出海所遵循的规律和经验。

芫荽只会唱潮水诀,小时候阿爷教的,说歌诀是妈祖垂怜,赐给疍民的更路神书上所载,神书由疍家头人掌管。

欧老福是巡检老董找来的老头人,适才他和对方套瓷,老头不但知道南洋那边的海路,还对风向、暗礁、危险地段、一年十二个月海上的流水特征之类,了然于胸,让他惊喜不已。

出海三分命,上岸低头行,这是讨海为生、以船为家的疍民生活写照,谁又能知道,他们的脑袋里藏了多少大海的秘密。

身处大航海时代,他念念不忘和夷丑斗法,可惜就算他有一支船队,也不见得能航海。

每条季风航线的秘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更有船只、武力、导航、水手等问题。

如今他有欧老福领航,再把那支按时往来濠镜的葡夷船队搞到手,纵横四海就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