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谩嗟荣辱(2 / 2)

“我······”

张昊无可辩驳,气得转身就走。

池琼花一开始住在吏舍,土豪劣绅告他的黑状就有这一条,如今又被幺娘嘲讽,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做好人真的太难了。

回衙进院就问:

“涂氏两口子走了?”

“不走还怎地?”

宝琴笑眯眯挑眉戟指。

张昊乖乖解下腰带,伸臂转身,由着她帮着脱下袍子,觉得还是宝琴最可爱,处处关心他,幺娘除了武功,真的一无是处。

“你恁多手下难道都是废物,一天到晚闲不住,不停的给你洗衣服。”

宝琴抖抖袍服上的灰土,忍不住埋怨他,斜一眼书斋,低声道:

“还要伺候你那个姐姐,我真是命苦。”

“不要搞笑好不好,宝珠荼蘼才命苦,两个小丫头也就比锅台高点,雇别人做饭难道不行?”

“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郎呢,怕我虐待你家丫环?妈妈没接到信,否则早把人给我送来了,干嘛去,连话都不愿陪我说了是吧?”

宝琴见他径直往书斋去,气得跺脚,整天想着你的姐姐,人家难道不是你妻子呀,混蛋!

张昊顾不上哄醋坛子,火药的事得给幺娘解释一下,否则再给他来个不辞而别就坏了。

幺娘坐案前沏壶茶,斟上一瓯,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咽下,是上等武夷岩茶,段大姐请她品尝过。

适才她翻捡行李,看到一小罐茶叶,肯定是青钿塞她包裹里的。

小时候父亲在时,常抱着她去茶馆,父亲与茶博士议论的鉴茶之道,她至今记忆犹新。

若想品鉴武夷岩茶是否上品,需要开汤第二泡,即所谓三口气试香,极品七泡有余香。

她回味着香茗的清芬和余甘,黯然垂眸。

珠帘淅沥轻响,见他进来,取茶盅给他倒了一瓯,臭小子牛嚼牡丹似的抽干,禁不住摇头。

张昊叹口闷气,故作深沉,发觉手里的蛋壳杯和案上小如香橼的茶壶是一套,扭头瞅瞅多宝格,果然是宝琴收藏的茶具。

幺娘执壶又给他斟上,说道:

“这是青钿送我的武夷岩茶,尝过始觉香气馥郁,胜似兰花,我家卖的所谓上品就别提了,比天海楼的武夷岩茶品次还高,那些老茶鬼的龙井味薄、阳羡韵逊之语,并不是夸大其词。”

张昊捏起茶盅凑鼻端嗅嗅,再看茶汤,并不觉得这鸟茶比宝琴让祝火木跑腿买的本地茶好。

“姐姐言之有理,只是这茶叶子看着不咋滴,上面还有白点,像是癞蛤蟆皮。”

“确实如此,此茶俗称就叫蛤蟆背,我家小店虽卖茶,其实懂得不多,贻笑方家罢了,侥幸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还是蒙你见爱。”

幺娘语带调侃,抿一口三分红七分绿的茶汤含嘴里,慢慢咽下,望着他笑。

张昊好不郁闷,老是被她揶揄还则罢了,偏偏觉得她的心始终飘在天边白云外,不像宝琴,爱了就爱了,更不像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

与对方相识的过往,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定格于那只因为好奇贪玩,被他捉住的白鹿,良心难免刺疼,幺娘又何尝不是被我骗到身边的呢?

“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幺娘脸上升起红晕,嗔道:

“火药怎会恁厉害,你的方子有何不同?”

张昊瞬间从智障边缘抽身,心说爱情真特么降智,一脸无辜道: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配方不算秘密呀?”

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把一摞书抱来。

“都在这里,你若是有兴趣,看过就明白了。”

幺娘翻开几本观看,顿时头大如斗,丹经道书、文人札记、还有衙门工房的书册,乱七八糟,这些书一直堆在那里,她根本没动过。

张昊见她笨拙的翻看书本,一副少见的呆萌模样,肚子里笑翻天。

大明没有知识产权一说,贩书、印书、藏书,蔚然成风。

朝廷禁止天文、地理、历史书籍出口,各行业的技术书籍是奇技淫巧,没人管。

他让手下去省城买书,竟然买到一本南船记,作者是绍兴知府沈江村,这厮做过金陵工部营缮司主事,主管的龙江船厂,制造过下西洋海舟。

南船记他看了,俨然大明船舶营造宝典,不同用途船只的用料组成、数量尺寸,以及用时费工、造价几何,叙述之详尽,令他毛发悚然。

沈江村纯粹是把各部门文书加以汇总,希望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这是时下文人的尿性。

南船记一旦流入倭狗、欧夷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气得他把此事写上题本,聊表忠心。

“此方尤其绝妙。”

他装模作样翻书,给妻子找了一个道家配方,两口子嘛,这不是骗,而是善意的谎言。

幺娘默默记下配比,心情大好,忍不住捏捏他脸,茶盅给他满上,询问火药坊的事情。

昨晚这小子给她说了清岛剿匪的事,大尖屿贼赃之巨,令她瞠目结舌,随后就犯了愁。

这块肥肉,她不觉得张昊能吞下,因为鱼老碗是羊城太平坊方家养的狗。

方家家主方静斋的大名,只要是下海吃饭的人,无人不知,连倭寇也要为其奔走效命。

她愁得不行,这小子却不知天高地厚,吹嘘有秘密武器,来多少倭寇都不怕。

今日一早她就去了火药坊,结果刘骁勇百般推诿,然后就被开山的爆炸动静吸引。

好在这小子还算听话,心里有事也不瞒她,否则她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只要炸药管够,倭寇确实不足为虑,可你是个小县令,广东三司早被方静斋收买了,佛山那些家族背后肯定有朝堂高官,你怎么办?”

“自古邪不压正,魑魅魍魉、贪官蛀虫,何足道哉!”

张昊正气凛然,眼神里一丝惧色也无,一副铁面无私、奉公不阿的死样子。

在体制内混过的都懂,无欲则刚,只要你不打算升迁,脸皮够厚,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他真不怕上面那些大佬,至少在他任期内,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没人能把他咋样。

而且律有明文,走私枭首,从者充军,这些赃官敢找他麻烦,他不介意让神京报扒掉他们底裤,让天下人看看这些体面人屁股上的屎!

“我还记得在金陵时候,你手里捏着那些官员的黑账,是何等小心翼翼,如今你又玩这一套,而且是明牌,真的没事?你不打算做官了?你是官迷呀,与这么多人唱对台戏,你图什么?”

额滴姐啊,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赤裸裸?这个世界需要一个伟光高大的英雄好不好!

无欲则刚的正人君子,意淫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的张英雄,对上妻子轻蔑外加促狭的眼神,瞬间破功,干笑一声,这逼装不下去了。

幺娘再不理会他,莲步款款提来开水壶,给武夷岩茶开汤第二泡。

她虽然猜不透这小子的真实心思,却知道他必定所图甚大,而且也知道他怕啥。

他怕死,所以才会死乞白赖,拉她去金陵陪考,而今的情形依然如此,并且更加凶险。

根本不用那些官员动手,霍韬、李待问、方静斋,这些人门下,最不缺的就是死士。

杀掉这小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官员们负责收尾缮后,世间便再无张昊此样人!

她大惑不解,到底是何等回报,才会让这个坐拥满堂金玉和锦绣前程的小子,不惜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