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养了这么多姐姐,花销可了不得,还有高丽解语花、罗刹大洋马、昆仑黑牡丹、佛郎机碧眼金发,大哥不想尝尝?俗话说的好,肉要换着花样吃才不腻,大哥,你太缺银子了。”
严东楼仰头哈哈大笑。
“我怎么觉着,你小子比那些官员还可恶呢,碧眼金发的美人你能弄来?”
张昊不屑道:
“有银子就有人跑腿,啥样的弄不来,要什么没有?”
严东楼嗓子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笔墨拿来。”
张昊暗叫有门,小严不愧姓严,办事着实严谨,方才让家伎试探不成,这是要亲自考我了,毕竟给钱再多,也不能把一个草包弄成会元。
“不必麻烦,大哥以为我是不学无术的草包?我有过目不忘之能,随便找本书来试,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否则我何必来找大哥。”
严东楼皱眉,朝张昊身边的荔娘示意。
美姬荔娘起身去后堂,顷刻回来。
严东楼看一眼荔娘拿来的书籍,是专门挑的宋朝孤本,不是市面上的经史子集。
张昊接过来翻看,伸手要茶,对付大鬼就得放大招,看家本事终于派上用场了。
一群美姬见他盘膝翻书,煞有介事,难免好奇,互相咬耳朵,窃窃私语打赌。
张昊心无二用,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水,盏茶时间翻了小半本,递给旁边荔娘,喝口茶水,望着虚空,朗朗背诵起来。
荔娘翻着书页对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美女们纷纷围过去,无不惊诧,大伙又是互相咬耳朵嘀咕,有人甚至露出鄙夷之色。
毕竟有这等过目不忘的本事,何惧科考?那么这小子登门的意图,便不难猜了,与那些官员一样,拜山头、抱大腿、求依附。
严东楼丢个苹果过去,伸手索书,亲自确认,真格一字不差,继而拈须沉思不语。
张昊把看过的文字背了一小半,见小严神思不属,适时闭口打住,记忆时效已过,后面的文字他记不住了,嘘口气,吃点水果补补脑。
“去书房等我。”
严东楼沉声发话。
张昊跟着一个丫环来到书斋。
侯了盏茶时间,严东楼换了一身家常袍服,施施然进屋,入坐便狮子大开口。
“我要十万皂引。”
“你咋不去抢呢!?”
张昊一口回绝。
二人来回讨价还价,张昊最终一副割肉的痛苦表情,答应以六万两皂引成交。
“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当初我一省经销权,也就卖五万两银子,罢罢罢,我认了。
皂引和盐引一样,囤积炒作就能大赚,食盐市场已被瓜分,谋利太难,芙蓉皂则不同。
皂坊受原料限制,产量有限,市场好似无底洞,我建议大哥持票观望,升值空间很大!”
“看在你没把十三省全卖掉的份上,只要你六万两而已,很多么?”
“不多不多。”
张昊用商量的口吻说:
“小弟情愿献上六万两皂引,不过往返几千里,我不敢保证,皂引一定能赶在会试之前送来,或许会迟几日,不知可使得么?”
严东楼略一沉吟,随即笑吟吟起身。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那就用不着生分客气,再有半个月就大考了,安心应试就好。”
对方的笑语温言,出乎张昊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他有一种如芒在背、如坠冰窟的感觉,那滋味,相当的酸爽,信誓旦旦保证:
“大哥放心,小弟会尽快把票引送来!”
辞别小严大哥出北府,坐进轿子,他心里几乎感觉不到轻松,而是沉甸甸的,好像压了一块石头。
严东楼的笑脸彷佛就在眼前,讨价还价的话语犹在耳边:
“有五十万两资财,在我大明就是豪富之家,真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有多少银子······”
这是一个欲壑难填的饕餮之徒。
他心如明镜,对方之所以容忍他称兄道弟,且报以笑脸,完全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好在严家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看来要给小严哥哥做几张精美绝伦、值得永久收藏把玩的特殊皂引。
他为自己的空手道点了个赞,身子随着轿厢晃晃悠悠,心头块垒悄然消散。
北府绿天小舫,婢女们正在收拾残宴。
荔娘回后堂换上袄裙,又去紫檀木嵌花鸟纹衣柜里选件大氅,顺着游廊去书斋。
严东楼背着手在檐廊下踱步,见荔娘过来,由着她套上大氅。
“我去南园。”
荔娘给书房门口侍立的丫环示意,抚平他氅衣肩头后背上的褶皱,问道:
“罗先生他们?”
“等我回来再说。”
严东楼接过丫环端来的浓茶漱漱口,杯子递给荔娘,顺手拨弄一下垂吊在栏杆上的花叶,脚步轻盈下来台阶,他的心情颇佳。
价值十万余银两的皂引唾手得来,胡宗宪送的书画简直不值一提,珊瑚树定是左玉堂出血,特么烂人破事一大堆,拔根毛就想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做梦!
南园即小严娘老子住的怡园。
今日灯节休沐,快晌午时候,严阁老又做起了钓鱼佬,小舟拴在湖心亭栏杆上,披蓑衣带笠帽,缩在船头抛竿垂钓,可惜没下雪,不然更应景。
小严知道他爹好这口儿,老头子喝上两杯酒,就爱给他诉说当年的蹉跎岁月。
早年太监当权,他爹只能在家养病,后来被同僚打压,还得在家赋闲,忽忽半辈子耽误过去,若不是扳倒夏言,说不定这辈子就完了。
“叫我爹回来。”
严东楼远远眺望一眼,去看他老娘,半路又跑去别院洗洗脸,要杯浓茶猛漱口。
捯饬一通,觉得身上没啥味了才去内园,他不想让老娘多操心,安心养病就是。
陪着老娘说了好些闲话,丫环过来回禀,小严辞过老娘,去他爹书房。
老严换了一身家常的老棉袍,见儿子端来热奶,喝口热乎的,坐进躺椅里嘘口气。
小严拿貂皮毯子搭他爹腿上,搬来圆凳坐下,给他爹揉着膝盖说:
“爹,罗龙文来了,送来五百两金子,还有个珊瑚树,我不敢要,皇上气得差点掀桌子,胡宗宪这事真不好办啊。”
严阁老嗯了一声,他估摸着胡宗宪也该派人来了。
“江浙安生住,闽粤又闹腾开,事到临头跑来求告,可见岑港一役的水分有多大,我不信他还有白鹿来保命。”
“哪有恁多白鹿让他捉,爹,东南局面来之不易,换掉他反而不美,皇上把王忬老狗调过去就不美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小严说着,心里不觉便生出一股戾气。
科道言官是属狗的,倭寇有个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能把他气死,赵文华死掉,胡宗宪果断来投,此人还算懂事,换个不听话的就坏了。
严阁老抬起头,小严把榻上圆枕拿来塞他爹脖子
“此事不急,让胡宗宪尝尝苦头再说,否则他不会老实听话,北面一日三惊,圣上不会动王忬,哎~,又得去西苑,连个元宵节都过不安生。”
小严眉头皱起,按摩的胖指头渐渐放缓。
狗鞑子年年打秋风,去年闹得极凶,滦河以西,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先后告急。
好在父亲极力主张修建京师外城,鞑子就算破关,也不会出现庚戌那一年的大乱。
咦?!鞑子这一回闹得好、闹得妙啊!
“爹,汤臣狗奴才如今也改口了,说清明上河图是赝品,真迹肯定在王家!
当年除掉杨继盛,王世贞狗贼没了情敌,不感谢我还罢了,竟敢拿赝品哄我!
王世茂今科要赴试,王家一旦成势就是心腹大患,爹,鞑子这回闹得好啊。”
严嵩耷拉着眼皮子不说话,心里着实窝火。
他在士林文坛上的名声,与七子肩并肩,王世贞这些小辈,竟然弄出个新七子,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也是自然规律。
王忬老狗更可恶,托这厮做中人买顾家的画,竟然拿赝品哄他,一张假画被他当成宝贝,此事若是传出去,简直颜面无存。
而且王家与徐阶老家相邻,彼此以同乡相待,这是个大隐患,儿子说的没错,眼下是个良机,王忬的蓟辽总督做到头了!
“下午我去西苑面圣,钓了一尾大鱼,晚上你过来吃。”
小严暗喜,见父亲指指书案,把一卷法帖拿来,给他爹掖掖搭腿的毯子,轻手轻脚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