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娇叱,人群散开处,一匹白色骏马拦在铁蛟帮一众鱼贩面前。
马上那位年轻女子绾妇人发髻,窄袖衫裙,外套半臂,裙下着窄口裤,小蛮靴踩在马镫上,俏面含霜怒喝:
“为何打人,拿了别人鱼获,为何不出银子!”
周边人群又散开些,女子后边过来三个牵马之人,一个年轻公子,两个背着包袱的和尚,马匹上挂着棍棒、行囊、雨具之类。
“诸位,这里是扬州地界,铁蛟帮做事,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鱼贩头目见对方是外地口音,当即亮明身份。
那女子冷笑道:
“铁蛟帮又如何,难道没有王法?路不平有人铲,要鱼可以,银子留下!”
那鱼贩见对方丝毫不讲江湖规矩,扫一眼这些外乡人的衣着打扮,抬手示意手下莫要轻举妄动,又扯出官府的大旗,冷冷道:
“鱼是盐运使老爷要的,你们果真要拦着?!”
一个牵马的年轻人来到那女子身边,笑道:
“转盐使吃鱼难道不用给银子?我看你们是皮痒痒。”
那鱼贩头目指指那个蜷缩在地,满脸血的鱼贩,好言说道:
“阁下问他可敢要银子,我们地头自有规矩,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何必自找麻烦。”
“姑奶奶还就管了!”
那女子叱喝一声,突然纵马挥鞭,劈头盖脸朝鱼贩子们抽去。
那鱼贩头目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手里鱼篓掉落,捂面倒退不迭,脸上鞭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肿,渗出血来。
女子手中马鞭挥舞不停,驭马左右盘旋,七八个鱼贩子哭爹叫娘,东躲西钻。
一圈儿吃瓜的兴奋不已,铁蛟帮竟然被外地人打得满脸桃花开,这回有乐子瞧了。
“袁师弟,给他们一个教训即可,还不赶紧劝住弟妹。”
那个年纪大些的和尚皱皱眉,对抱膀子看笑话的年轻人说了一句。
年轻公子笑盈盈过去拉住媳妇的马缰,劝道:
“行了菱儿,消消气。”
那女子兀自气愤难平,指着钻进人群中的鱼贩,火气十足骂道:
“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见一回我打一回!”
她扭头却找不到那个被欺负的鱼贩,场中只剩下一地鱼虾,泄气道:
“我真是闲操心!这人竟然跑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那年轻人接过师兄递来的缰绳,朝围观的人群抱手道:
“烦请大伙让让路。”
人们让开道路,一对儿小夫妻、两个大和尚,出集市顺着小路往江边而去,却见那些渡口船只逃避瘟神也似,纷纷解缆离岸。
年轻公子火冒三丈,飞身跳上一条来不及滑向江心的客船。
船上艄公直接给跪,打死也不敢载他们过江。
四人牵马望江,在风中凌乱,那公子怒极,呲牙冷笑道:
“不曾想这个铁蛟帮如此凶恶,那我就会会他们!”
两个和尚对对眼,相顾苦笑。
“瑛奇你看那边!”
女子抬手指去,只见江心一条渔舟朝渡口而来。
“有些小了。”
袁瑛奇嘴上嫌弃,脚已经跑到江边,摇手相招,那条渔船真格就过来靠岸,忍不住嘴贱道:
“你这汉子倒是胆大,不怕铁蛟帮找你麻烦?”
那个满脸胡须,衣衫肮脏破烂的船家面无表情道:
“一次只能载两位,谁先来?”
年纪小些的和尚说:
“袁师兄你们先走,我和大师兄不碍事。”
船家搭好跳板,帮着把马匹拉上船,撑船划入江心。
女子安抚坐骑老实些,推推自家男人,袁瑛奇笑眯眯向船家致谢。
“老哥,你可能没看到,我们在鱼市得罪铁蛟帮,怕是会给你添麻烦,随后你最好是避一避。”
船家划桨不停,“那你为何还要上船。”
袁瑛奇面皮一热,哈哈笑道:“有意思,兄弟不怕?”
船家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袁瑛奇越发好奇,再看船家操舟,身手利落,腰马合一,会意而笑,傲气道:
“实不相瞒,我们南下投奔戚将军,倭寇都不在乎,一群地痞算个甚!”
“哦?”
船家似乎有些吃惊,半晌问道:
“那边要人?”
袁瑛奇坐到船舷上说:
“当然要人,看到我那二位师兄弟了吧?戚将军在宁波练兵,想让我师父去军中做教师,我和法慧师兄就替师父来了,兄弟也是练家子吧?”
这小子自吹自擂,满嘴中州口音,想必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船家自顾自划桨,没再搭理他,送二人上岸,撑船回返。
将近北岸,只见几十人把两个和尚团团围在中间,人群里还有巡检司弓手。
地痞们见渡船返回,纷纷射来恶毒眼神,船家好像看不见一般,取竹竿把船撑到岸边。
岸上巡检司的头目翻看手中度牒,二僧俱是少林僧人,做不得假,而且还有一面银牌。
看牌子上的铭文,乃是嘉靖三十三年,巡按扬州御史蔡光阳赏赐抗倭僧兵的功牌。
江都是扬州府辖下三州七县之一,瓜洲镇又是江都辖地,没人敢拿假牌子在本地招摇。
“原来是俞大帅部下僧官,两位师父莫怪,盐使老爷家眷抱恙,要金鲤合药,下人无知,多有得罪,此事我会禀明上司,严加管束,不敢耽误二位大师父行程,请!”
巡检头目递还物品,抱拳致歉,二僧合什回礼,牵马上船,再三向船家道谢。
船到南岸,袁瑛奇欢喜付银给赏,外加一通感谢的废话。
船家望着四人离开,忽然叫道:
“袁兄弟,可否带我投军?”
四人停步面面相觑,那女子满面羞惭,咕哝道:
“都怨我,害得这位大哥丢了衣食。”
袁瑛奇转回去,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子递过去,惭愧道:
“这位大哥,投军我们做不了主,说到底是我们不好,我再补你些银子罢。”
船家摇头拒绝银子。
“此事不怨你们,我是真心投军,只要能上阵杀倭就行,我吃得了苦。”
说着拿起一条船桨跳上岸。
“咱们试试。”
“哟呵、你真要比试?”
袁瑛奇见不得对方自信的模样,瞬间来了精神,也不理会身边人脸色,从马匹得胜钩上取了棍棒,喜笑颜开过来摆个旗鼓。
“放马过来!”
二人几乎同时动手,噼里啪啦斗在一处。
盘旋不过四五个回合,船家手中木浆搁在袁瑛奇的后腿膝弯处不动了。
袁瑛奇脸红脖子粗,扭头看看船桨,这一下子要是落实,骨折腿断没跑。
“再来!”
他大吼一声,又抢上进攻。
那女子也是个武痴,见自家男人几次错过良机,气得跺脚。
法慧和尚盯着二人你来我往,眉头越皱越深,只听旁边师弟叫道:
“他用的不是棍法,是倭刀术!错不了,师兄、这是李先生的双手剑法啊!”
“都住手!”
法慧抬手喝止二人打斗,疾步下来沙滩,竖掌当胸问道:
“敢问这位小兄弟,你姓甚名谁?”
袁瑛奇胸膛起伏,不是累的,是气的,心说管你是谁,你不是要投军吗,我非把你弄到戚将军那边不可,不把你揍趴下,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在下荆楚周淮安。”
船家扔了船桨,给法慧拱手见礼,他一心二用,听到了和尚说的话,疑惑道:
“大师父为何说我用的是倭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