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是别人随便动的吗?幕后黑手我知道是谁,他不敢再乱来!”
张昊咬牙切齿,若非父亲的虎皮撑着,卖屁的皂方啊,恐怕骨头渣子都被人嚼碎了。
秀才太弱,老子要中举、要进士、要不坏金身!
说干就干,取出盛源号白条子,上楼写封委托凭据,让红蕖把信票给老李拿去。
接着画出乡试诸环节草图,思索后世种种开车之道。
交通靠走的时代,生活节奏太慢,这些年来,不足百万字的四书五经,他陆续看过,也勉强做得八股文章,好不好另说。
至于过目不忘,无非是记性好,不用心复习照样忘掉。
按说有天赋基础,钻研学问不难,可他满脑子救国救民,哪肯耗费光阴去玩文字游戏。
科举飙车之道很好捋,他大致归纳为三大类:贿买考官、夹带小抄、雇佣枪手。
又分出人与物两方面,物品即各类小抄,缺点是怕搜检,所以人是重点。
若是能把考官收买到位,甚至都不用携带作弊工具。
提学不会主持乡试,各省主考是京官下派,以防请托贿赂,可这世上没有不吃鱼的猫。
“不能中举,我要这阿堵物有何用!”
张昊拍案而起,立雄心树大志,男儿事业一个字,就是干!
哪怕用银子铺,老子也要铺出一条通天大道,他张巨万有这个底气!
珠帘轻响,青钿端着茶盘,无语的站在那里。
张昊无视她,取火镰子把草纸烧掉。
心说乡试诸般细节紧要处,还得找老胡请教一下,好在时间充足。
“我去打拳。”
他扔下一句下楼了。
青钿坐下来,收拾书案上凌乱物事,头疼不已。
她忽然想到春晓说的话,少爷在歪路上越走越远,自己该怎么办?
晚上陪奶奶吃过饭,张昊回来和丫环们玩麻将,趁她们开心,故意问起遭贼的事。
红蕖说起青钿昏倒的情形,忍不住落泪。
“当时我怎么叫她也不醒,吓得魂都没了。”
张昊的恶语毒言脱口而出。
什么贼子出门被马车撞死、睡觉鬼压床吓死、下雨打雷劈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蹲坑溺死,诅咒好似大江之水,滔滔不绝。
三个丫头连连点头认可,狗贼就应该不得好死。
我大明是如假包换的文明礼貌社会,律有明文,百姓骂人犯法,即便路人口角也要杖笞。
她们不敢骂,但是少爷是秀才呀,骂人无罪,骂人有理!
圆儿气愤说:“可惜让贼人跑了,李婶好厉害,我和红蕖姐去看了李婶的枪,真是解气!”
青钿笑道:“圆儿学你打拳,跑了两早上再不提此事,若不是肚子饿,怕是睡到中午也不会醒。”
圆儿低头摆弄桌上麻将牌,大眼珠咕噜噜偷看少爷。
“咚!咚!”
远远传来樵楼更鼓,三个丫头齐动手,三下五除二把麻将装进匣子。
张昊觉得心理疏导效果不错,跑后园一趟,奶奶已经歇下,去值房跟老李聊了半个时辰。
回院冲凉上楼,青钿坐在书案边梳头,过去摸摸她后脑勺问:“还疼么?”
青钿晃晃脑袋,“昏了几天,早好了,你能摸出个甚么名堂。”
张昊躺床上说:“嫌家里闷就带她们去田庄,叫护院跟着。”
青钿坐床边给他打扇子,说道:
“向保田说你带回来一群孤儿,去看看也好,廖庄头不准我们来回跑,账目只好交给芳姐,感觉自己成了闲人。”
她问起苏州的事,张昊陪她喁喁絮语,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老李和杨云亭次日去田庄,准备北上临清。
护院小鲁送到街口回来,涎着脸对老刀说:
“洪大哥,你去松江府时候跟少爷说说,带上我吧,我保证听你话。”
“看来你小子也是不安分的,到时再说。”
老刀进院看到过道里张昊背影,叫了一声,跑到垂花门说:
“少爷,小杨这人、咋说呢?我实在有些担心,你别看他性子好,那是想偷艺,大伙早看出来了,这厮目中无人,自以为多了不起似的。”
“是个异类对吧,其实师父也看他不顺眼。”
张昊掉头跟着老刀去跨院,只见当院里又多了一些木桩,高低不一,胖虎光着膀子在桩中游走,不时拳脚齐出,专心的很,问道:
“赫大哥呢?”
“睡觉,昨个他老乡过来,今儿早上才回,喝了花酒,我看得出来,嘿嘿嘿。”
老刀笑得猥琐,随即发觉不应该,少东家还是个孩子,脸色一正说:
“少爷要出门?我陪你去。”
张昊摇头,挠挠小脸去树荫坐下,看着胖虎来回变换身法,笑道:
“他要是想上桩,一身肉膘非掉光不可。”
“老李临走也这样说。”
老刀把竹椅上的茶壶拿起来,翘腿坐下说:
“其实挖个坑就行,这小子不信我的,当年我爹让我挖井,一点点往下挖,到最后实在跳不出来,吃喝拉撒睡,硬是在井里待了三年。”
“那你跳出来没?”
张昊好奇不已。
老刀摇头。
“爬上来的,我爹目的是逼我练刀,每日待在井里,不找事做会疯掉。
井口初始宽大,刀法开展,到最后井下越来越小,练的是近身防守。
我请教过老李,想越墙穿脊,必须练开周身气脉,这是定静功夫,我静不下来。”
张昊暗叹,也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会花费一辈子时间,去钻研违背物理的武学。
“你们习武是谋生,杨云亭是爱好,他心不在焉,我也看得出来。
可是除了他,你们谁能应付官面上的人,镖局托付给你,你有把握办成?”
老刀苦笑说:
“开个铺子我能行,按少爷的要求开镖局,我真办不来。”
张昊把杨云亭的身世给他说了。
杨云亭祖上为官,爷爷和父辈都是任侠挥霍的主,家业早已破败。
杨云亭受长辈影响,偏爱谈兵论剑,科举不遂,便彻底放任江湖。
这厮骨子里傲慢,留下做护院是眼馋师父的功夫,见师父不搭理,且喜又来个老李。
软磨硬泡,从田庄来县城,打酱油至今,他无人可用,只能瘸子里面挑云亭。
“这些事是昨晚老李告诉我的,大伙天南海北,本来互不相识,而今却能在一个锅里搅勺,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我相信他的为人,再说了,不是还有老李盯着他么?”
老刀有些感慨道:
“我要不是跟着少爷,这会儿应该在北边,自打俺答汗打到京师,这些年并州生意特别好做,骚鞑子胃口大得很,什么货都吃得下。
上一趟护着一个大商过去,得了二百两赏银,不过风险也不小,弄不好就和我爹一样,出门再不能还家,好在我无牵无挂······”
老刀鼻子发酸,说不下去,长长吁了口气。
张昊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关山险远、黄沙万里的景象,游走其中的不是侠者,而是为了生存的标客、商人、农民、牧人、边军、鞑子。
大明习武人吃标客饭的很多,当然还有从事其他行业的,总之武者职业前景广阔。
正当或非法商人,都离不开武力保障,卫所不堪,募兵盛行,军伍也是武人去处。
还有满天下的地主老财,身边若是没有几个护院打手,都不好意思出门。
哪怕剪径作恶,武力也是刚需,尤其他张巨万,撸袖子干事业屡遭坎坷,太需要武力了。
家里闹回贼,加深了他对老刀的信赖,安慰说:
“无牵无挂是哄自己的,草木一秋,春来还会复生,人生一世,你得生一窝孩子,有滋有味活一回,也不枉了来世上一趟。”
“少爷原来在这儿,得亏我过来看一眼。”
花婶一阵风过来,递上拜帖,神经兮兮说:
“又是为胰子来的,老秦再三说少爷不见客,那人就说自己是楚王家人,这如何敢得罪,春晓只好让我找少爷。”
“江恩鹤。”
张昊看一眼帖子就冒火来气,可这是自己种的因,招来饿狗也得受着。
“带去花厅,小良呢?”
花婶生气道:“叫了半天不见人,昨儿个木匠娃子跟着保田过来瞧木料,说庄上来了好多孩子,小兔崽子肯定跟着青钿去了田庄,青钿也真是的,怎么不一脚把他踹下来。”
张昊进来西夹道,快到花厅时候,腿脚就不大利索了,一瘸一拐进了院子。
几十步的花径,硬是被他走出二万五千里的感觉,只见厅里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家伙。
网巾皂靴,黑纱蓝底夏袍,未语先笑,自报家门,下巴那颗带毛的瘊子甚是扎眼。
“江员外为芙蓉皂而来吧,你来晚了,皂方已经转手,做生意就去苏州府找齐家。”
张昊吸溜冷气,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屁股方才沾上椅子,“哎呀”一声又站起来。
江恩鹤脸上一僵,微笑关切道:
“小官人莫非贵体有恙?外间纷纷传言,江南会馆六万银两转售大江以南······”
“此事雨我无瓜,我昨天受的家法,若无它事,还要回去念书。”
张昊说着艰难挪步出厅。
江恩鹤尴尬起身,“小官人······”
花婶端着茶水过来,也是目瞪口呆,“少爷······”
张昊大怒,“愣着干甚!还不扶我回去!”
“哦,少爷慢着点!”
花婶慌忙放下茶盘去搀张昊,对江恩鹤陪笑道歉说:
“客人慢走,我家少爷还小,你多担待。”
江恩鹤干笑道:“无妨,无妨。”
过道墙角栽有一架紫藤,门洞上方挂满花朵,张昊顺手摘了一朵,推开花婶。
“你吃大蒜了吧。”
花婶笑道:“少爷难道不爱吃?”
张昊咽口水,“中午炒菜多放点辣椒蒜瓣,我也来吃,后园做的菜太寡淡。”
我大明不缺姜蒜,独少一味辣椒。
他至今犹记,在城东字画店与盆栽小辣椒的初见,惊喜的眼泪悄然溢出嘴角。
据伙计所说,此物是店主去南边追账带回,乃海外奇花异草,他二话不说,重金买下。
想当初穷疯时候,他甚至有过卖老干妈的念头,限于种种原因,计划胎死腹中。
如今田庄尚有上百罐干椒粉在倭乱中幸存,他如今不差钱,早把此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