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老朽早已备妥,小官人勿虑,再三邀你南下,主要是渴见皂方主人。
二者,方子虽在少数人手中,有人难免见利忘义,坏了规矩,我想听听小官人看法。”
张昊点点头,这是客户正当要求,确实是一心要见他的理由,不过还有一点说不通,你特么为何又借故避而不见?
“大伙斥巨资买方,又签字画押,相信没人会坏规矩,不过老叔说的在理,不可不防。
试问,丝织能有行会,皂业又何尝不可?大伙得空聚一聚,我相信,达成共识不难。
约有明文,我不能损害大伙利益,除非有人敢违约,这是大前提,老叔大可放心。”
齐白泽捻须颔首,深感老莫的消息没错,眼前小儿,绝非易与之辈。
他之所以买断江南经销权,正是为了掌握定价权和话语权。
成立皂业行会,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会首舍我其谁,如此才能应对权贵伸手。
芙蓉皂必将大行天下,这笔买卖虽然划算,可他手中银子已被丝绸套牢,因此生出用号票做定金的法子。
说到底,二十万大银换来一张纸,还要允许外人入伙,对他而言,不啻剜肉剔骨之痛。
眼下一半秘方、一半市场在手,他若卖方,也能换来金山银海,可恨之处就在这里。
汪直落网,海贸生意有倾覆之虞,皂方是他的后路和再起的希望,岂能流落他人之手!
他思前想后,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奈何猿飞润二昨晚空手而归,还受伤了。
此事给他提了个醒,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风头不对就要果断收手,以待将来!
“大概是十年前,老朽有幸,在京师见过令尊一面,岁月匆匆,而今贤侄业已长大成人,我见你和铭中投契,心下甚慰。
铭中爱读书、肯上进,就是性子有些绵软,我学识浅薄,垂垂老朽,以后还望贤侄多多看顾他一下,老朽这里先行谢过。”
齐白泽感慨一番,说着起身作揖。
张昊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晃荡几个来回,还以为对方想拉扯关系杀价呢。
赶紧离座避让称罪,连称小子不敢,接着把小书呆子一顿猛夸,保证照顾云云。
老少两个假惺惺做戏,好一番客套。
张昊听到对方询问要号票还是现银,脱口道:“现银!”
二人商议妥当,张昊告辞回客院。
老李三人在廊下聊天,小赫见他笑眯眯进院,说道:“少爷,你猜谁住隔壁院儿?”
张昊一愣,“幺娘没走?咳、就是绑我那个女贼?”
“原来少爷知道,两兄妹方才吵起来,那女的大哭大叫,又是倭寇、又是官兵什么的,胖虎去偷看,这才发现是他们,少爷,姓齐的绝非良善!”
“通番走私者,无有良善之辈,老齐无非是不亲自出海。
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的假倭海盗,说穿了,就是给老齐这号人打工。
汪直、徐海之类,其实是从打工仔熬成了大财主,有了讨价还价的实力和本钱。”
张昊坐进椅子里,琢磨小赫适才所说,倭寇、官兵?齐老狗面见幺娘兄妹,想干甚?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索性抛开,把银子弄到手才是当务之急!
“赫大哥盯住隔壁兄妹俩,我去趟卫所。”
出齐园来到街上,张昊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甚至代入齐白泽身份,去猜度对方心思。
清倭是朝廷头号军国要务,北边的鞑子只能靠后,毕竟打不过人家。
之前谈生意时候,齐白泽要他照顾小书虫,难道是交代后事,真要干一票大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连跑几个茶楼打探消息,没有任何关于盛源齐家的风闻。
别的小道消息倒是听了不少。
什么胡总督儿子游山玩水,各地官员逢迎,结果在淳安被海瑞治住毛病了;
什么曾经的江浙提督赵文华、得罪义父严阁老,肠破肚烂,死的好不凄惨;
更多还是民间喜闻乐见的某某老汉扒灰,谁家妇人偷汉子之类的狗屁倒灶事。
眼看晌午,三人随便找了个酒楼。
饭菜上来,张昊问小二几句,发现是个地理鬼,赏了一钱银子,让其播报苏州新闻。
小二哥口若悬河,从芝麻讲到西瓜,最后抛出压轴大戏:
自封徽王的大倭寇汪直杭州落网记。
小二从胡大帅计擒汪直家小说起,中途歪楼到江南名伎、昆曲大家王翠翘身上。
王大家是富商罗龙文妻子,不幸被倭寇掳走,成了寇首徐海的压寨夫人。
这徐海原是杭州虎跑寺和尚,眼红族叔通番发财,也投奔怒海了。
在王大家劝说下,徐海归正,孰料胡大帅背信杀了徐海,王大家愤而自尽。
“小公子,这都是因为罗龙文狗贼哄骗了王翠翘,才会如此啊!”
小二哥的眼泪说来就来,显然是那位江南娱乐圈儿顶流王大家的真爱粉。
胖虎心思全在饭菜上,吃得满嘴流油。
老李已经填饱肚子,默默饮茶,面无表情。
污蔑胡大帅背信弃义,小二哥三观不太正,不过张昊还是点点头,肯定了劳动人民的朴素价值观。
罗家墨锭享誉大明士林,罗龙文是名人,他难免好奇,多问了几句。
原来罗龙文是胡大帅幕僚,因此去忽悠旧妻王大家,让她劝说徐海归顺。
徐海被胡大帅宰掉,罗龙文渣男无情,得鱼忘筌,并没有与王大家再续前缘。
张昊认为王大家不会因此自杀,毕竟失节在先,想死早就死了。
他追问小二,闹了半天,王翠翘之死竟与胡大帅有关。
胡大佬把王翠翘当成物件,许给帐下一个土官,王大家羞愤情绪直接拉满,选择了自杀。
“王大家命运多舛,痛哉!”
张昊感慨一句,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严重怀疑齐白泽召集悍匪幺娘兄妹,是为了营救汪直。
他又追问小二,汪直是如何被抓的。
可惜小二只知汪直在杭州被抓,茅海峰为救义父与官兵对垒岑港,其余一概不晓得。
他觉得老李擒下幺娘兄妹不难,前提是先把银子搞到手,然后再活捉二人审问,查案顺便一雪前耻,就酱紫!
谢过小二哥,三人出酒楼去左卫千户所。
张昊来苏州之前,考虑过如何应对现银支付。
江南标布衣被大明,所谓标布就是好棉布,可染可漂,结实耐穿,深受军民喜爱。
车船日夜南北货卖标布,路途遥远,盗贼窥伺,民间有标客押运,官方有标兵。
标客即老刀此类,标兵并非押运标布得名,而是这些士卒属于将官麾下亲兵精锐,忠心耿耿,押运重要物资的担子,自然落在标兵肩上。
他打的就是官兵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