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杀徐海期间,胡部堂派人劝说汪母。
汪母亲笔写了劝降信,只要汪直肯回国投降,朝廷就赦免他的罪名。
单凭此信,不足以让汪直动摇,胡部堂遣使,去年在倭国见到了汪······”
齐白泽想到胡宗宪隐藏在豪爽不羁下的深深算计,脊背冰凉一片,冷笑道:
“难怪汪直毫无顾忌,去杭州等处游玩,难怪王本固敢跳出来抓人,祸不及父母妻儿,胡大帅真是好算计。”
“齐大哥,你错了,汪直海外家大业大,你以为他会在乎老家的亲人?”
罗龙文深知说服对方不易,他是有备而来,从袖袋摸出一封信递过去。
“汪直先是派遣细作上岸探听动向,又给胡部堂写信,要求兑换承诺,互市通商,这就是那封信。”
齐白泽看罢信件,拧眉默然不语。
罗龙文道:
“这封信通篇措辞强硬,除了第一句自称罪人外,其余全部自称为臣。
上来就是我对朝廷有功,朝廷对不起我,绝口不提他与朝廷交战的事实。
他把当年攻伐异已,统一大小海盗走私团伙的火并行为,当作是对朝廷有功。
还把徐海掠袭江浙,以及在双屿勾连葡夷和倭寇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
还威胁胡部堂,说倭国诸侯割据,谁都不听谁的,朝廷去宣谕也搞不垮他。
自夸只要皇上赦罪,在浙江开个港给他,倭患立消,保证倭寇不会再来。
与其说他是投诚认罪,还不如说是警告威胁,你觉得朝廷能容他活下去么?
海上私市,当年自许栋始,朱纨捣毁宁波双屿港,许栋败亡。
汪直收其余众,居倭国平户,僭号称王,中倭走私贸易,始于此人。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汪直率众万余,大举攻掠东南,倭患愈演愈烈。
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那些死难的军民,哪个没有父母妻儿?
汪直既然来了,那就得留下,朝廷旨意已下,胡部堂此刻就在宁波前线。
齐大哥,试问:就算胡部堂什么也不做,朝廷会容忍东南继续糜烂下去么?”
齐白泽眼底流露出太多沉重的复杂之色。
海贸的一条腿,看来是必废无疑了,就算他带头不与官府合作,让胡宗宪缺钱少粮,无非是拖延战事,依旧挡不住大势所趋。
“不提丝织业苦处,即便本地鱼虾之利、南粤贩米之商、漳州白糖诸货,官府也要禁罢。
江南之富庶,仰仗南北供输,尤其是海运,禁海有百害而无一利,百姓衣食俱废,如之何不相率而勾引为盗?愈禁倭寇愈多,数千里海疆咸遭荼毒,难道都是汪直的错?”
“胡部堂也认为海禁过于严苛,尤其是逼迫外海岛民内迁,与开门揖盗何异?
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寇,然而上疏请求开海,胡部堂还不够资格。”
“浙直总督还不够资格?”
罗龙文握着收拢的扇柄敲打手心,苦笑摇头。
幕主眼下的处境,说是四面楚歌都不为过,若是上疏请求开海禁,与找死没区别。
为了让汪直放心上岸,幕主顶着汹汹舆情,可以说是手段用尽,煞费苦心。
倭乱早期,朝廷注意力在北虏上面,后来不得不重视海疆,想要宣谕倭国,令其禁寇。
却又担心宣谕没用,有失国体,被迫选择折中方案,让地方官秘密遣使外交。
幕主这才动念招降汪直,而不是私自行事,否则根本顶不住汹涌而来的弹劾与流言。
这还是其次,朝廷剿倭至今,非但不成功,反而劳民伤财,没钱没粮才是最要命的事。
“齐大哥,赵文华因何而死,我不说你也知道,胡部堂在朝廷失去内援,若是再无寸功可言,一切休提。”
齐白泽唇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呷口茶润润喉说:
“你也是徽商一员,当年闻名两浙的催命刀想必听说过,他与茅海峰有旧,我许以重金,他愿去岑港破贼,你们谈谈。”
罗龙文浑身一震,他此行专为钱粮,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脱口道:
“部堂深知齐大哥的难处,眼下首要是东南得定,上下欢喜,如此才能设法开海。
兄长放心,只要破了岑港,胡部堂绝不会寒了乡亲们的盛情厚谊,出货的事我给你打包票!”
“去把崔大叫来。”齐白泽扭脸朝槅断外喊了一声。
须臾,管家匆匆而来,去主人耳边嘀咕几句。
齐白泽皱眉道:“带他去西客厅,就说我等下过去,让铭中和惜惜莫要掺和!”
张昊没工夫去香雪圃射箭,半路折去了荷塘北畔。
书呆子当时就明白了,他知道张案首因何来苏州,想解释一下,却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我果然没猜错,你是来找我爹谈生意的!”
小丫头鬼灵精,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帮着黑炭头呵斥拦路的下人哩。
可惜她的大小姐气派在管家面前不好使,得知父亲发话了,嘟嘴掉头就走,还教训哥哥:
“看到没,那黑炭头满身铜臭味儿,和你不是一类人,你还道歉呢,傻不傻啊?初墨,叫人去香雪圃候着,本小姐誓要练成百步穿杨!”
张昊闯园子不过是装腔作势,听说齐白泽愿意见他,让老李和胖虎先回别院。
丫环引着过来西客馆,奉上点心茶水,他挑块绿豆糕尝尝,比自家点心差得远。
正负手观摩堂上悬挂的尺幅,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也不理会侍婢作何想,跑去月门观望。
他当时就惊得雅蠛呆住,当日被贼人绑票支配的恐惧瞬间上头,继而是怒不可遏!
这不是抢额宝甲的贼男女吗?齐东主交游四海啊,此处莫非是贼窝?
吾操泥马勒戈壁!那贼子看到我了,咋办!?
他这会儿心慌得想要救心丸,后悔不该把老李和胖虎赶走。
淡定!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一定要淡定!
宝甲是我亲手赠她的,有木有?
我和她有恩无仇啊,对不对?
老齐要方子我就给,反正十万两定金也是白条子嘛,是不是?
俗话说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即是有缘,大伙一笑泯恩仇,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张昊深呼吸,稳住心头砰砰大跳,搓搓僵硬的小脸,掸掸儒衫,抖抖袍袖,迈开斯文滴四方步,出月门笑嘻嘻迎上前去。
“姐姐,好久不见,小生这里有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