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引吭试啼(2 / 2)

“地方风气如此,小师娘在外周旋,真要随便凑合,难免让人笑话,老师的面子也不好看。”

“我不是为这借银子。”

胡知县皱眉摇头,左右看看,厅上轩窗大开,四面透风,小良早就跑的没影,除了鸟鸣声声,西街偶尔飘来货郎叫卖,歪着身子小声说:

“左副都御史鄢茂卿你知道么?”

见爱徒霎霎眼点头,接着道:

“盐政不举,朝廷缺银子,就派他下来,按旧制,不会把四个盐运司权柄交给一人,可现今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天下财利全在他手里。”

说着端杯呷口茶水。

“此人贪婪,索贿无度,稍有忤逆便被罢官去职,他在淳安闹出动静,同僚来信问询。

我这才得知,他过江了,这个、有备无患,不一定用得上,浩然可愿帮为师一二?”

张昊听说过冒青烟大名,马奎年节都要回江阴,这是他的时政消息来源,当然还有邸报。

而且严嵩流臭后世,他自然格外留心,想不到一个严党走狗,能把老师吓成这个样子。

“要多少?”

“同僚送上万两的也有,我一个偏远之地调来的小知县,取个中间数,暂借我三千两即可。”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家上下每天都有几百张口等着吃喝,全靠田庄和几个铺子支撑,倘若没有胰子生意,学生是真滴爱莫能助。”

张昊有点想笑,他正发愁如何把齐家白条子换成银子呢,胡老师就自送上门了。

起身去廊下拢手喊了一嗓子,候着小良跑来,附耳嘀咕几句。

一张面额两万的银票、文房四宝和印泥很快便拿来了。

“我给老师写个凭证,派人去盛源号钱柜兑换即可。”

“这是······”

胡知县拿着印刷精美的白条子来回翻看,询问一番,气得在肚子里大骂。

盛源钱柜杨舍码头就有,可那是小钱柜,想兑换两万巨款必须去苏州,这得派多少人手押运?

小畜生分明把他当驴马使唤,气归气,老胡还是收了银票,询问过老诰命身体状况,打道回衙。

他收下银票的原因很简单,小畜生没让他写收据,这说明对方顾念师徒之情。

另外,小畜生还答应给养济院、惠民局、常济仓各捐五百两。

养老、医院、义仓,乃政绩考核要处,有了这笔善款,他的账面也好看些。

若非如此,他宁愿甩袖而去,去别处碰碰运气。

他想好了,去苏州倒换银子不急,银票在手,库银可以放心挪用。

张昊送走胡老师,顺着夹道拐去西跨院。

胖虎打赤膊,腆着大肚皮和护院老刀在树荫里试手,上一刻还在虎视眈眈对峙,下一刻就激烈的扭打成一团。

小赫坐一边摇扇子,几个小屁孩儿兴奋得大呼小叫。

“杨大哥值夜了?都晌午了,喊他们起来吃饭。”

张昊让老李的二小子去马厩大院那边叫人,又指派小赫去把老李叫来。

胖虎、老刀二人还在撕扯缠斗,老刀动作比胖虎灵巧,胖虎仗着力量个头强势,任他骚扰,抓住时机用小擒打锁拿。

张昊摸摸自己麻杆似的胳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长出肉来。

“真刀真枪你早死透了,松手!”

老刀呵斥胖虎放开自己衣襟,脱了汗褂坐下喘气,露出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几个小屁孩儿抢着给他打蒲扇,每道疤都是一个故事呢,他们听得可多了。

老刀见老李他们过来,气呼呼道:“老李你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夯货,以为自己多能打似的!”

胖虎得意道:“打我几下跟挠痒痒一样,你刀法厉害不假,不让你近身,谁完蛋不一定!”

小杨缠着黑布腰带出屋,笑道:“肯定是你。”

“看来你小子还是不服气!来、来、来······”胖虎勾手挑衅。

小杨闪身进屋,打不过他躲得过。

“仔细瞅瞅洪文定的伤疤,等你经历过,有幸不死就会明白,见真格不是力气大就管用。”老李踢一脚凑到桌边的儿子,拉竹椅坐下。

老刀瞥斜胖虎,接过向娃子递来的茶水,他大名就叫洪文定,肚子里没啥墨水,武艺倒有一腚,胖虎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菜鸡。

大明棉纺织中心在苏松嘉杭四府,形成北棉南来,南布北往的局面,辗转千里,必有盗匪,他来张家前靠押送标布吃饭,俗称标客。

他是家传武艺,善使单刀,干标客这一行,基本都是个体户(大明没有镖局,甚么镖行天下,趟子手高呼我武惟扬,都是胡咧咧)。

前年他做趟好买卖,到手一笔额外赏银,顺路还从西北携回一批皮货,跑扬州销金窟当了回人上人,原打算过把瘾,继续刀口舔血。

好巧不巧,坊间传说芙蓉城在搞竞武夺金,心一痒痒,乘舟就到,一口气杀进前五,之后悲剧了,被一个使棍的家伙打得爬不起来。

伤筋动骨,在张家躺了百十天,与大伙混得熟稔,没舍得走,老李没来时候,他在这批护院中年纪最大、功夫最好,人送绰号老刀。

“你娃子别不服气,慢一步就得死我给你说!”

“你们说再多也没用,别忘了,他跟着杂耍班子走江湖,早就混成了滚刀肉,除非真刀真枪干一回,否则他舍不得把一肚子肥油练没了。”

张昊真不是埋汰肥厮,胖一些不打紧,关键是肚子,越来越大,长此以往,人就废了。

“看来得给花婶说说,不能再让你敞开肚皮吃。”

胖虎顿时变成霜打的茄子,“那我去田庄干农活好了,起码顿顿管饱。”

老李笑道:“眼下让你练的是转桩,只要你能在九宫桩上拳脚自如,随便你吃多少。”

“杀了俺算了!”

胖虎狠狠别过头去,他只能在三星桩上走两步,别说九宫桩,五行桩都不敢上,生怕摔死,更别提拳脚自如了。

“向有德,去告诉二妮儿,少爷我发财了,请大伙喝果汁,人人有份,都去。”

张昊哄走小家伙们,坐下来把深思熟虑的计划公之于众。

“大伙不用笑话胖虎是饭桶,我心里有数,你们来我家,多是权宜之计,尤其杨大哥你。

我把皂方卖了,苏州盛源齐家下了定金,十万两,先别抽冷气,狗东西给的是白条子!

盛源银柜到处都有,想要一次兑换这么多银子,只能去苏州、临清和京师三处。

押送这么多银子,来回一趟不轻松,我思来想去,打算在临清雇标客,办标局。

行商都说南北陆路凶险,走运河又被钞关盘剥,要是蹚开一条路子,镖局做大不难。

李叔你们村不是习武人多么,只要可靠,尽管请来。

杨大哥一肚子墨水,李叔你俩商量着来,我给大伙股份,是亏是赚,全凭你们的能耐。”

他话说完,一圈儿都是痴痴呆呆。

合伙入股做生意,在大明并不稀奇,否则不会有商帮,稀奇的是东家给下人分股。

张昊就知道他们会这样,起身道:

“不说话就当你们答应了,我去写约书。”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可思议,做贼似的小声商量,都觉得外面传言不假,少东家肯定是傻病复发,赶紧让赫小川去拒绝。

小赫追到后宅角门,见少爷站在夹道里候着,近前压低声说:

“开标局他们好像不反对,可这股份他们不敢要,少爷,你这不是把家产分给他们么?”

“都怕了?告诉他们,这是我的钱,爱给谁给谁!

让他们放心,钱是我凭本事赚的,奶奶不会干预,我爹也管不了!

你嘴巴张恁大作甚?当我是小孩儿说胡话?

哦~,我知道了,你们都以为我又犯病痴傻了是吧?

我是秀才好不好,傻子能考中县、府、院三试头名案首!?”

张昊小脸严肃,满嘴仁义,一点也不羞耻,心说你们出力我出本钱,归根结底还是我赚,资本家玩剩下的把戏罢了,这个时代的人真实诚啊。

赶走小赫,回书房研墨铺纸,笔走龙蛇写就契约,歪歪自己的快递公司在大明遍地开花那一天,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差点笑出猪叫。

镖局即邮局,有了它,票号也就水到渠成,此乃银行,而且有武力护航,到时候,老子镖行天下,汇通天下,试问这天下,到底是谁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