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受命于天(2 / 2)

张昊带他们到后园,让丫环把麻将拿凉亭上,加上奶奶,正好凑一桌。

麻将是他怕奶奶无聊做的,奶奶见多识广,说这和打马吊博戏相似。

三个家伙对麻将一无所知,奶奶兴致也不小,乐呵呵传授技艺心得。

这种游戏上手很快,三人没多久便沉迷进去,拧眉咬牙,勾心斗角。

天气闷热,老太太不耐久坐,丫环扶着回了看山楼,站一边指点的张昊上场。

损友送“菜”上门,当然要玩更刺激滴,不大一会儿,三人荷包里的银钱输得精光。

张昊牌一推起身,“今日到此为止。”

“浩然,你这就不地道了,怕我借钱?又不是不还!”

任秀才把折扇插脖领里,瞪眼拽着不让走,这厮肥头大耳眯眯眼,黑粗眉毛大饼脸,看着就可喜。

另外两个家伙也是死活不依,要借钱翻本。

“借给你们又如何,还不是输给区区在下,不瞒诸位兄台,奶奶按时派人检查我学业,明儿个游湖也不可能,出了那档子事,我被禁足矣。”

三个家伙懊恼不已。

张昊掰开任秀才的肥爪子,拍拍腰间荷包挤挤眼。

“我看你们足以出师,麻将借你们,仿制后再送来,找别人试手岂不快哉。”

三个家伙秒懂,麻利的收麻将装匣。

“嘿嘿,那你就好好读书吧。”

“浩然留步。”

“告辞、告辞。”

送走损友,张昊回小院继续收拾恶臭摊子。

“少爷,要不要喝果汁?”金盏一身淡薄衫裙,挽着袖子,提个瓷壶进院。

她下午没敢接着睡,小贩收的水果送来,红蕖去街坊叫来帮工,大伙在杂院洗果子。

铺子四季收购水果送点心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点心铺的果汁冷饮火爆,可怜她们这些张家下人,一日也不得清闲。

张昊抬眼见瓷壶上冒的丝丝白烟便来气,“你真是不长记性,肚子疼的时候不要叫娘!”

金盏好不委屈,“二妮专门给你做的樱桃汁好不好,季节过了,今年你想喝也没有。”

“不早说,我尝尝。”张昊背起脏手仰头,金盏手腕弯曲收回,提壶灌了他一口。

张昊回味一番,“镇着吧,留着慢慢喝。”

金盏翻个白眼就走。

张昊一愣,“不对呀,你手好了?”

金盏一惊,只顾洗果子呢,忘了装伤残,打个哈哈,莲步飞快,眨眼消失在过道里。

去田庄帮工的下人黄昏回城,大杂院登时热闹起来,夏日天长,人们睡得晚,护院、长随照例跟着老李习武。

张昊和老李的大小子揉手,折腾一身臭汗,听到街上报二更的长调儿,回自己小院休息。

楼下堂屋里灯火通明,麻将哗啦作响,几个丫环在挑灯夜战。

“换洗衣服放澡房了。”青钿头也不抬,甩出一张牌。

金盏推牌大叫,“糊了!哈哈,小红咱们两清,圆儿别怕,我的衣物还没你红姐的多,你就乖乖再给我洗一个月吧。”

圆儿小脸发黑,怒瞪青钿,出的什么臭牌,害得我好惨啊!

张昊冲洗一番上楼,点着蜡烛,坐案前咬鹅毛笔。

青钿端着托盘进屋,倒上两杯冰镇樱桃汁,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想什么这么入神?”

张昊看眼蜡烛,烧掉一大截,快半夜了,“别让她们值夜。”

“你以为金盏想值夜?是怕你抓她做胰子,臭气熏天,亏你受得了,她不像我们,从小有娘老子疼着,哪吃过苦。”

青钿取梳子过来坐下,解开发髻打理自己的头发,说道:

“望梅津虞员外中午请老管家喝酒,回来眼红人家种桑,说糕点农具本大利小,只能勉强保本,只要你点头,他就去牙行,有桑林转卖的就买下,我觉得是好事,反正田庄不缺人手。”

张昊喝口果汁说:

“生丝是买家市场,价钱高低要看别人脸色,大明有几家用得起绫罗绸缎?生丝绸缎走私海外才能赚钱,倭寇越凶海禁越严,傻子才买桑林。”

青钿犹豫一瞬,便不打算劝说,毕竟拿主意的向来是主子,梳子搁案头,将如缎长发盘起。

“老管家以为账上银子是老主母给你的,前后欠下几千两外债,除非卖掉田宅,万一······”

她有些无措地摇摇头,临时盘叠的螺髻散了开来,流泻如瀑,遮住了脸庞,咬唇说:

“建皂坊只能指靠芸苔,收购价不涨,乡民不会扩种,何况还要用咱们的种子。

与其如此,不如专一做糕点,名头已经打出去了,销路不愁,要不几年就能还清欠债。

你还小,干嘛要着急乡试,诸事有管家照看,你只要安心读书,何愁不能······”

死丫头披头散发遮住了脸,越说越幽怨,又是深夜万籁俱寂,让张昊想起了贞子,赶紧摇头甩开那些恐怖画面。

跳下圈椅过去分开她长发,嗯、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个大方、能扛事的好姑娘。

挽发绕去她身后重新打理,笑道:

“是不是春晓给你说什么了?”

青钿微一踌躇,嗯了声,案头落花流水敞口杯触手凉丝丝的,透着些水气,端着抿一口说:

“没有明说,不过她的眼神有些吓人,那笔借债银子虽是零碎入账,总数却瞒不住她,纸包不住火,只要去田庄对账,再问问老主母,你就得挨板子,到时候不知道老主母会如何处置我。”

“奶奶舍不得打我,也没人敢动你,看你吓的。”

张昊用帕子系住她发髻,背着手沉吟踱步,叽歪说:

“春晓比你想象的还要精明,即便查出来,也会事先找我商量,所以不用担心她。

老管家才难缠,农忙他没工夫打搅奶奶,之后就麻烦了,可惜姚老四不争气······”

“你想让他管家?老主母不会答应。”

青钿蹙眉摸摸发髻,看着他唉声叹气躺去床上,起身点上熏香,去给他拾掇蚊帐,幽幽地说:

“奴婢想不明白,少爷不缺花销,大道理也懂,更不像任秀才他们浑身恶习,为何不能静下心,好好读书?别告诉我你不想做官。”

“烦死了!家里的书哪一本我没读过?老莫上午来了,你不知道呀?油料、乡试也轮不到你操心,想哭是吧?去院子里哭,别耽误我睡觉!”

张昊气呼呼吼了几句,翻身给她一个后背。

室内烛光随即熄灭,外间响起窗扇相继关闭的声音,他直愣愣瞪着黑暗,呼出一口长长的郁气。

他明白青钿担惊受怕,毕竟要伺候一个醉心敛财、却债台高筑,不学无术、偏要参加大比的小主子,还要想办法蒙混老主母。

但也仅此而已,他早就从奶奶手里要了青钿的卖身契,不但给了青钿,还外加一笔银子,把她“隐瞒实情、助纣为虐”所要承担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青钿随时可以离开张家,他不会拦着,既然舍不得走,那就活该担惊受怕,他最烦青钿把他当小孩一样督促学业,读书救不了大明!

他不是孩子,这是他的痛苦根源所在,今年是嘉靖三十五年,再过几十年大明就亡了,江阴会被屠城,上亿大明百姓会被满清屠戮!

这些年他曾多方打探,欧夷已经租借濠镜澳,商盗合一,贸战一体,独占大航海带来的全球化暴利,正在满世界殖民掠夺。

反观朝廷,不知新大陆,不知白银来路,倭寇东南,北虏掠边,流民遍地,还有更大的破坏,昭示小冰期到来的频繁天灾。

不知道这些事情还罢,可他偏偏知道,身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谁特么能坐视国破家亡!?

既然降生在这个时代,很可能是天意使然,他照过镜子,天命人这点儿小自信还是有滴。

正所谓应运而生,救世主也,来大明这些年,他深感责任重大,一直折腾,未曾一日得闲。

即便午夜梦回,所思所虑者,仍是如何拯救我大明,都快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