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枫连夜返回嵩阳书院,将汴京的荣耀与短暂的喧嚣一并带走,留给盛家的,是更深层次的震荡与必须面对的崭新格局。然而,这震荡的余波尚未平息,另一道更坚实的基石,便轰然奠定。
不过一两日功夫,关于盛家妾室林氏蒙赐“安人”敕命的消息尚在被人津津乐道,一则更具分量的诏令,便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林家旧案,经三司重审,正式昭雪平反了!
这日午后,春阳明媚,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墨兰正陪着林噙霜在林栖阁的院子里,对着几匹新送来的锦缎商量着裁制新衣。林噙霜如今心境不同,挑选的颜色虽仍偏素雅,但料子明显更讲究了几分,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眉宇间是多年未见的舒朗与隐隐的期盼。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脚步声急促而杂乱,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紧接着,林栖阁的管事嬷嬷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平日礼仪,脸上涨得通红,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安人!四姑娘!大喜!天、天大的喜事啊!宫里……宫里又来天使了!捧着圣旨呢!说……说是林家老爷的案子,平反了!昭雪的文书到了!老爷让安人和四姑娘速去前厅接旨!”
“哐当——”
林噙霜手中那匹珍贵的雨过天青软烟罗应声滑落,委顿于地,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僵直地站在原地,瞳孔放大,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那句“林家平反了”在脑海中疯狂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平反了?
林家……真的平反了?
那个如同诅咒般缠绕了她十几年、让她在无数个深夜惊醒、让她在人前永远矮了一头、让她甚至险些被当作物件一样发卖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巨大的、迟来的狂喜与积压了半辈子的委屈、酸楚、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几乎要软倒下去。
“母亲!”墨兰一直留意着她的状态,此刻迅疾上前,一把稳稳扶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沉稳,“天使在前,圣旨至关紧要,需得整装接旨,万万不能失仪。”
女儿冷静的声音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将林噙霜从情绪的漩涡中拉扯出来。她猛地回过神,反手死死抓住墨兰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眼中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对……对!接旨!接旨!墨儿,快,快看看母亲这身衣裳可行?头发……头发乱不乱?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她慌乱地用手擦拭着泪痕,又急忙整理其实并无不妥的衣襟。
墨兰心中亦是心潮翻涌,但她强行压下,此刻容不得半分失态。她一边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替母亲理了理略显松散的鬓角,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狼狈的泪痕,一边温声安抚,语气坚定:“母亲放心,衣裳得体,发髻未乱。您很好,我们这就去前厅。”
前厅之内,香案早已铺设整齐,香烟袅袅。盛纮身着簇新的官袍,神色肃穆,但眼角眉梢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红光,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他立于最前方,身侧稍后站着王氏。王氏脸上努力维持着合乎礼仪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如同面具,眼神复杂地投向被墨兰搀扶着走进来的林噙霜,深处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嫉妒与一丝慌乱。如兰、明兰等小辈也悉数到场,如兰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与不服,明兰则垂眸静立,让人看不清神色。
传旨内侍面容肃整,展开那卷明黄色的绢帛,尖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在寂静的前厅中一字一句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