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阳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
“陈书记,已经有十七家媒体申请旁听,包括三家境外媒体。”孙阳将名单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忧虑,“舆论发酵的速度比我们预期的要快。”
陈谨没有转身,窗玻璃映出他疲惫的面容:“老百姓关心这个案子是好事。权力必须在阳光下运行,这是我们一直倡导的。”
“可是……”孙阳欲言又止,“有些自媒体已经开始炒作‘师徒反目’的情节,把严肃的反腐案件娱乐化了。”
这时,陈谨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林晓妻子”四个字。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陈书记,我女儿在学校被记者围住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哭腔,“她才七岁,那些话筒直接戳到她脸上,问她知不知道爸爸是贪官……”
陈谨的手指蓦地收紧:“位置?”
“实验小学门口。我已经接到她了,但是孩子吓坏了,一直哭……”
“我马上安排人过去。”陈谨向孙阳做了个手势,孙阳会意,立刻拿出手机布置警力。
“陈谨,”林晓妻子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直呼其名,“老林他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百姓,但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这个老师。他现在愿意认罪悔罪,你们能不能……给孩子留条活路?”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孙阳安排好保卫工作,回头看见陈谨依然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背影僵硬。
“陈书记?”
“准备车,”陈谨终于转过身,眼底有血丝,“我去一趟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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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会见室里,林晓穿着囚服,比一个月前消瘦了许多,但眼神却异常平静。他看见陈谨,微微愣了一下。
“老师,您怎么来了?不是明天就开庭了吗?”
陈谨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这个曾经最得意的门生:“你女儿今天在学校门口被记者围住了。”
林晓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他双手猛地攥成拳头,手铐哗啦作响:“他们……他们怎么能……”
“我们已经派人保护你的家人。”陈谨停顿了一下,“你妻子问我,能不能给孩子留条活路。”
林晓颓然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良久,他苦笑着摇头:“我不配做父亲。当我收下第一笔钱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窗外,乌云聚集,一场夏日的雷雨即将来临。闷热的空气透过铁窗钻进会见室,带着泥土的气息。
“明天的庭审,你确定要当庭忏悔?”陈谨问。
“是。”林晓抬起头,目光坚定,“不仅要说清自己的罪行,还要剖析思想蜕变的过程。我要用我的教训,警醒更多的人。”
陈谨沉默着。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网络评论的打印稿,推到林晓面前。
林晓一页页翻看,手指微微颤抖。有的评论痛心疾首,有的冷嘲热讽,有的质疑整个干部队伍,有的甚至开始攻击他的家人。
“看到吗?这就是你想要的?”陈谨声音低沉,“你的忏悔,可能换不来理解,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林晓放下那沓纸,望向铁窗外翻滚的乌云:“老师,您记得我刚调到澄江时,您送我的那句话吗?”
“记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林晓的眼中泛起泪光,“我的罪行已经给党和国家抹黑,如果连认罪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就真的无可救药了。至于舆论……”他深吸一口气,“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接受。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一阵雷声从天边滚过,会见室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陈谨注视着林晓,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故人。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满怀理想的年轻干部又回来了,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惨痛的方式。
“吴亦天那边,”陈谨换了个话题,“他申请了单独辩护。”
林晓点点头:“意料之中。他从来不会与人共患难。”
“庭审上,他可能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
“我知道。”林晓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彻悟的平静,“让他推吧。事实就是事实,推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