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维度融合体所能感知的物理低温,而是渗透骨髓的、源于宇宙本身的死寂寒意。我站在监测室的观测窗前,指尖抵着冰冷的舷窗,视网膜捕捉到的外界景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曾经零星闪烁的高维能量闪点早已熄灭,连空间扭曲时偶尔迸发的微光都消失殆尽,整个旧宇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连最后的喘息都已断绝。
宇宙重启前1万年,坐标:宇宙中心高维能量区,重启避难所核心监测室。
监测面板上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代表星系坍缩进度的蓝色柱状图早已触顶,99.7%的星系已坍缩为致密星体,剩下的0.3%,也在以每日两个的速度被奇点的引力场吞噬。屏幕角落的倒计时数字冰冷刺眼:天,精确到秒,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跳动一下,都在提醒我们,旧宇宙的寿命已进入倒计时的最后阶段。
“奇点引力场辐射强度稳定在27万高斯,避难所维度锚定装置负荷率82%;全维度护盾能量损耗速率0.03%\/年,低于预警阈值;休眠区全员生命体征平稳,仅17名成员出现轻微维度能量波动,医疗组已完成针对性调整。”
AI“零”的电子音打破了监测室的死寂,节奏平稳得近乎刻板,却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我抬手揉了揉眉心,维度融合后的身体虽能抵御时间的侵蚀,但连续千年的轮值监测,精神的疲惫仍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意识的堤坝。
身后的门轻轻滑开,脚步声比10万年前更轻,是罗辑。他的头发已染上淡淡的银灰,那是长期暴露在高维辐射下的痕迹,即便有维度防护服的保护,岁月与宇宙终末的侵蚀仍无法完全规避。他手里拿着一份纸质报告,边缘已微微卷起,在这个全电子化的时代,纸质文档成了重要信息的备份方式,以防电磁风暴导致的数据丢失。
“最后一批星系的坍缩监测报告,”罗辑将报告放在我面前的操作台,指尖在纸上轻点,“银河系残余的三个恒星系,昨天凌晨已全部坍缩,现在的宇宙,除了我们脚下的避难所和远处的奇点,只剩下无尽的致密星体和黑暗。”
我拿起报告,纸张的触感粗糙而真实,上面的字迹是科研组组长老陈的,笔锋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工整。报告末尾附着一张星空图,曾经璀璨的银河已变成一条由致密星体组成的暗带,像一条僵硬的蛇,盘踞在宇宙的废墟之上。
“地球所在的太阳系,早在百万年前就已坍缩成一颗中子星,”罗辑站在我身边,目光望向窗外的黑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没想到,我们这些逃亡者,反倒成了旧宇宙最后的见证者。”
我沉默着点头,指尖划过报告上的中子星坐标,那里曾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曾有车水马龙的城市,有喧嚣的市井,有我作为滴滴司机时穿梭过的大街小巷。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一颗密度极高的致密星体,连光线都无法逃逸,所有的痕迹都被宇宙的洪流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种虚无感,比面对黑暗森林打击时的恐惧更令人窒息。
“最后一次防御系统全面检查,安排在什么时候?”我收起思绪,将报告放在操作台的固定位置,目光重新落回监测面板,切换到避难所防御系统的实时状态界面,数百个监测节点的绿灯平稳闪烁,暂无异常。
“三天后启动,分三个批次进行,”罗辑调出终端,调出检查计划,“首批检查外部维度护盾与锚定装置,第二批检查内部能源核心与生态循环系统,第三批检查休眠区与应急逃生通道,预计耗时一年,确保万无一失。”
“嗯,”我颔首,指尖在面板上轻点,调出轮值成员的名单,“这次检查让年轻一代多参与,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把经验多传递下去了。”
罗辑会意地点头:“我已经和代际传承委员会沟通过,每个检查小组都安排了两名年轻成员跟班,全程记录操作流程和参数调试细节,同步植入维度记忆传承模块。”
这是我们早已达成的共识。1万年的时间,足够让新一代维度融合体成长起来,他们没有经历过地球的毁灭,没有见证过末日之战的惨烈,对“苟命”的理解或许不如我们深刻,但他们是文明延续的希望,必须在宇宙重启前,掌握所有生存的技能与经验。
就在这时,监测面板上的一道黄灯突然闪烁起来,代表外部空间环境的监测节点发出了轻微的蜂鸣。我瞬间绷紧神经,指尖飞速操作,调出对应的监测数据——是避难所外围1000公里处,出现了一次短暂的高维能量脉冲,强度不高,持续时间仅0.3秒,像是致密星体碰撞时产生的余波。
“能量脉冲来源已定位,是两颗中子星碰撞后的残余辐射,无威胁。”AI“零”的分析结果很快弹出,黄灯随之熄灭。
虚惊一场。
但我的心脏依旧砰砰直跳,在这旧宇宙的终末,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哪怕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能量脉冲,都可能暴露避难所的位置——虽然现在的宇宙里,大概率只剩下我们这一支幸存的文明,但谨慎是“苟命”的第一准则,不能有丝毫懈怠。
“通知外部监测组,加强对致密星体碰撞区域的监测,一旦出现能量异常,立刻汇报。”我对着通讯器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收到,外部监测组已加强警戒。”通讯器里传来监测组组长的回应,简洁而迅速。
罗辑看着我紧绷的侧脸,轻声道:“都1万年了,还是这么紧绷。”
“不紧绷不行,”我转过头,看着他眼底的怅惘,语气平静却坚定,“只要还没进入新宇宙,只要奇点还没爆炸,我们就没有资格放松。你忘了?10万年前那次高阶文明的探测波,差一点就识破了我们的伪装。”
罗辑沉默了,他当然没忘。那一次,对方的探测波强度远超我们的预估,全维度伪装系统几乎崩溃,最后是关闭了一半的非核心系统,才勉强模拟出高维能量乱流的频谱,躲过了一劫。自那以后,“极致隐蔽”四个字,就刻在了每一个轮值成员的骨子里。
“去休息吧,下一轮值还有三个小时,”我拍了拍罗辑的肩膀,他的肩膀比10万年前更沉,承载着太多文明延续的压力,“这里有我盯着。”
罗辑点点头,没有推辞,转身走向监测室的休息区。那里有一张简易的休眠舱,能让维度融合体在短时间内恢复精神消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休息区的门后,我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监测面板上的时间缓慢流逝,我调出了社群成员的名单,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2002人,从地球出发时的2000名幸存者,加上我和罗辑,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人损失,这是我们“苟命”策略最成功的证明。
名单里,有老陈这样的科研骨干,从地球时期就跟着我们逃亡,见证了维度融合技术的从无到有;有小李这样的年轻一代,出生在避难所,从未见过地球,却能熟练操作所有防御系统和监测设备;还有那些沉睡着的成员,他们的意识在维度记忆传承的作用下,承载着人类文明的知识与经验,等待着新宇宙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