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2.1，08:00
地点：“苟命号”主甲板议事厅
金属舱门滑开的瞬间，冷气裹着压抑的喧嚣涌进来。季勃达站在门口，强殖装甲的面罩缓缓收起，眼底映着议事厅里乱作一团的人影。
15%，300人。这是当前明确抵触维度融合转化的幸存者数量。他们或坐或站，围在议事厅中央，有人攥着能量棒低声咒骂，有人靠在舱壁上闭目沉默，还有人对着临时投影的转化方案嘶吼，唾沫星子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很快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高维能量区的低温渗透，让飞船内部的温控系统始终处于超负荷运转。
“凭什么强迫我们改造？！”一个粗壮的机械师猛地拍向桌面，桌上的便携式终端晃了晃，屏幕里闪过他家人的照片，“改造完还是人吗？万一变成怪物，我爸妈要是还活着，认不出我怎么办？”
“就是！”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附和，声音带着哭腔，“小林他们三个就是例子！谁能保证我们不会是下一个？与其变成能量乱流的容器，不如维持原样，大不了等宇宙重启一起死！”
嘈杂的声浪里，季勃达的目光扫过人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甲上的能量纹路。他能理解这种恐惧——从地球逃离时，每个人都带着对“存续”的执念，但这份执念里，藏着对“自我”的坚守。维度融合，本质上是对人类形态的颠覆，哪怕系统承诺保留意识与形态，未知的恐惧仍能轻易击垮最坚定的意志。
“季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议事厅里的喧嚣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愤怒，有恐惧，有期待，也有敌意。
季勃达缓步走到中央，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调出投影，切换到太阳系方向的观测画面。屏幕上，地球的影像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暗红色的光晕，那是三体文明接管后，大规模改造地球生态留下的痕迹。旁边的数据流不断刷新，显示着地球表面的辐射强度、维度稳定性，每一项指标都在朝着毁灭的方向滑落。
“2018年2月1日，地球标准时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距离我们逃离太阳系已经过去十年零三个月，距离宇宙重启还有979亿9999万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咒骂的机械师身上：“你担心改造后认不出家人，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地球，已经没有能认出你的人了。”
机械师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
“小林他们的牺牲，不是维度融合技术的错。”季勃达切换投影，调出三名牺牲者的身体数据，“他们的精神力阈值低于安全线，在转化初期就出现了意识溃散，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补救，包括用高维能量强行稳定意识，但失败了。”
屏幕上，紫色的能量乱流模拟图跳动着，像是毒蛇在扭曲。“这不是技术缺陷，是筛选——宇宙的筛选。旧宇宙在衰减，低维生命形态迟早会被碾碎，要么进化，要么毁灭，没有第三条路。”
“说得轻巧！”一个戴眼镜的老研究员站起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进化？我们现在这样活着，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季勃达，你是带着我们逃亡，还是带着我们变成怪物？”
“是带着你们活下去。”罗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穿着简单的科研服，脸色带着熬夜的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他走到季勃达身边，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数据报告，“过去三个月，我和科研组整理了17个被毁灭文明的残骸数据，其中13个是因为无法适应维度衰减，在宇宙坍缩初期就彻底湮灭，只有4个掌握了维度进化技术的文明，留下了能抵御重启能量的痕迹。”
他将报告投影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文明残骸照片铺满画面：“这不是我和季勃达的强迫，是宇宙的规则。黑暗森林法则让我们学会隐蔽，而维度融合，是让我们在宇宙轮回里，有资格继续隐蔽。”
老研究员冷笑一声：“文明残骸？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编造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凭我们带你躲过了水滴的打击，凭我们让你在宇宙里活了十年，凭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面对生死。”季勃达的语气骤然变冷，强殖装甲的肩部能量灯微微亮起，“从招募你们的那天起，我就说过，苟命不是安逸地活着，是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但我必须提醒你们——拒绝转化，不是坚守人性，是放弃生存的资格。”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声在回荡。季勃达看着眼前的人群，心里泛起一丝疲惫。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演说家，他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滴滴司机，却被迫扛起两千人的命运。这种无力感，比面对高维乱流时更让他窒息。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他收起投影，转身走向门口，“三天后，愿意转化的，到维度实验室报道；拒绝的，我们会提供足够的物资和独立舱室，但从拒绝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生死，与社群无关。”
金属舱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议事厅里的窃窃私语。季勃达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高维能量区的寒气顺着呼吸道钻进肺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这样会不会太强硬了？”罗辑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担忧，“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没从失去家园的痛苦里走出来，现在又要面对形态的颠覆，抵触是正常的。”
“强硬总比等死好。”季勃达揉了揉眉心，“时间不多了，宇宙重启的倒计时不会因为他们的抵触而暂停。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疏导，只能用现实逼他们做出选择。”
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舷窗，窗外的高维能量带像一条流动的紫金色河流，光芒变幻不定，仿佛藏着宇宙最深的秘密。“你负责一对一沟通，重点突破那些有影响力的人，比如那个老研究员，他是科研组的元老，说服他，就能带动一批人。”
“我明白。”罗辑点头，“但你也要注意，过度施压可能会引发哗变，我们不能失去任何一个有用的人。”
季勃达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维度实验室。他知道罗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2000人里，有机械师、科学家、工程师，每个人都是文明延续的基石，少一个，后续的避难所建设和重启应对，就多一分风险。
但他没有退路。苟命的路上，从来没有温情脉脉的妥协，只有冰冷的现实和必须做出的选择。
时间：2018.2.15，16:00
地点：“苟命号”科研区独立办公室
半个月过去，抵触转化的幸存者只剩下120人。罗辑的沟通起到了效果，那个老研究员在看过完整的文明残骸数据和维度融合模拟报告后，率先同意转化，带动了近半数人改变态度。但剩下的120人，态度依旧坚决，其中以一批年轻幸存者和几名医护人员为主。
季勃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罗辑提交的沟通记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记录里，年轻人们的抵触理由大多相似——害怕失去自我，害怕变成没有情感的能量体；而医护人员，则是因为亲眼见证了小林等人的死亡，对转化技术的安全性充满怀疑。
“这批年轻人，大多是逃离地球时才十几岁，对‘人类形态’的执念更深。”罗辑坐在对面，喝了一口营养液，“那个叫苏晓的女医护，是小林的主治医生，小林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现在坚信维度融合技术还不成熟。”
季勃达调出苏晓的资料：28岁，原市立医院急诊科医生，擅长创伤救治，逃离地球时主动承担了幸存者的健康监测工作，在社群里口碑很好。
“我去见她。”季勃达站起身，“苏晓是医护组的核心，说服她，不仅能解决医护人员的抵触，还能打消年轻人对安全性的顾虑。”
罗辑点头：“她现在在医疗舱，正在给转化成功的幸存者做术后检查。”
医疗舱里的氛围比半个月前轻松了许多，转化成功的幸存者们围在监测仪旁，兴奋地讨论着身体的变化——有人能感知到十公里外的能量波动，有人能在低重力环境下自由漂浮，还有人能通过意识操控简单的机械装置。
苏晓站在角落，穿着白色的医护服，正低头记录着数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疲惫和抗拒藏不住。
季勃达走到她身边，没有直接提转化的事，而是看向监测仪上的数据：“转化成功的幸存者，身体机能提升了300%，维度适应性达到85%，比预期的效果好。”
苏晓没有抬头，笔尖在数据板上划过，声音冷淡：“那又怎样？还有120人不愿意，你打算用强制手段吗？”
“我不会强制任何人。”季勃达看着她，“但我必须让你们知道，拒绝转化的后果不是等待死亡，是在宇宙重启时，连意识都无法留存。”
他调出宇宙重启的模拟视频，屏幕上，星系坍缩、奇点形成、能量风暴席卷，低维生命在能量冲击下瞬间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这不是科幻，是979亿年后必然发生的事。小林的死是悲剧，但他的牺牲，让我们优化了转化程序，现在的适配成功率已经达到98%，剩下的2%，是精神力阈值实在过低的极端情况。”
苏晓终于抬起头，眼眶泛红：“98%不是100%！只要有1%的风险，就可能有人像小林一样死去！我们是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不是把人推向死亡的刽子手！”
“救死扶伤的前提，是有命可救。”季勃达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现在不转化，979亿年后，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例外。到时候，你连救死扶伤的机会都没有。”
他拿出一份数据报告，递给苏晓：“这是我和罗辑的转化数据，我们是第一批转化的，已经两个月了，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反而能更好地掌控高维能量，为后续的避难所建设提供支持。”
苏晓接过报告，指尖微微颤抖，目光落在数据曲线和能量分布图上，眼神里的抗拒渐渐松动。她知道季勃达说的是事实，也知道转化技术确实在不断优化，但小林临死前的痛苦模样，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
“我见过太多死亡了。”苏晓的声音带着哽咽，“从地球逃离时，看着同胞被三体探测器追杀，看着飞船爆炸，看着幸存者因为缺氧、缺水死去……现在，我不想再看着任何人因为我们的决定而死。”
“我明白。”季勃达的语气软了下来，“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死亡，就放弃生存的希望。小林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他的身体数据，帮助我们找到了精神力适配的关键，现在我们有了意识引导方案，由转化成功的成员通过精神链接提供支撑，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幸存者：“那个叫阿杰的年轻人，精神力阈值刚达到安全线，转化时由我提供意识引导，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你可以去问问他的感受。”
苏晓沉默了，目光落在阿杰身上。阿杰正兴奋地向同伴展示自己的能力，脸上的笑容灿烂，没有丝毫痛苦和不适。
“我给你一个机会。”季勃达看着她，“你可以先参与意识引导的培训，亲自见证转化过程，确认安全性后，再做决定。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愿意，我不会再劝你。”
苏晓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试试。”
季勃达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块。他知道，说服苏晓只是第一步，剩下的120人，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但至少，他看到了希望。
时间：2018.3.30，22:00
地点：“苟命号”维度融合实验室
距离季勃达和苏晓谈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转化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抵触的幸存者数量从120人减少到30人。苏晓在参与意识引导培训后，亲自见证了十名幸存者的转化过程，确认技术的安全性后，不仅自己同意转化，还主动帮助罗辑说服其他医护人员。
实验室里，蓝色的维度能量流光闪烁，三名幸存者躺在转化舱里，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淡紫色的能量薄膜，季勃达、罗辑和苏晓站在控制台前，通过精神链接，向他们传递着稳定的意识能量。
“意识波动稳定，能量注入正常，维度适配度正在提升。”罗辑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语气带着欣慰，“这是最后一批抵触的幸存者，只要他们成功转化，全员维度融合计划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