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在铜镜冰凉的边缘无意识地收紧,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良久,林自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涌的思念与酸楚强行压下,重新化为眼底深潭般的沉静。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重新包好,放回行囊最深处。然后走到帅案前,取出军中特制的、可以承载元力传讯的玉符。
他凝神静气,指尖泛起一丝极淡的雷芒,小心翼翼地注入玉符。符箓表面光芒微闪,林自强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平时罕见的温柔与歉疚,烙印其中:
“父亲大人膝下:儿自强叩首。”
“象州军务繁重,妖氛未靖,儿奉帅令,率部镇守黄沙坳要冲,年关恐难归家,承欢膝下,深感愧怍。”
“儿之伤势已愈,右臂接续,行动无碍,父亲万勿挂心。楚风兄弟重伤垂危,幸得女相秘药及军中良医救治,性命已保,然修为恐有损,儿心实痛。”
“营中将士,虽为新锐,然经血火磨砺,已堪一战。粮道时受沙蜥、楚军袭扰,然尚能自持。炼兽宗……”林自强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最终隐去,“此地亦有其魔踪隐现,儿已加意提防。”
“儿最挂念者,乃秀云与腹中孩儿。秀云体弱,又值寒冬,身怀六甲,诸事艰难。恳请父亲多加照拂,延请良医,保其安康。儿身陷军旅,万里阻隔,不能亲奉汤药,不能伴其身旁,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年关将至,边塞苦寒,烽火不息。然儿心之所系,唯海陆川家中炉火之暖。请父亲代儿转告秀云:自强安好,勿念。待扫清妖氛,荡平敌寇,必当策马归家,长伴妻儿左右,以偿今日之憾。”
“儿自强,顿首再拜。恭请父亲大人金安,并贺新禧。”
传讯完毕,玉符光芒敛去。林自强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万里之外家的暖意。他将玉符交给柳文渊:“用最快的军驿,发往海陆川。”
“是,侯爷。”柳文渊双手接过玉符,他能感受到那小小玉符上承载的千钧之重。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更凛冽的寒气。进来的不是亲兵,而是大将军潘崇策身边的亲卫统领雷豹。他依旧一身玄甲,风尘仆仆,手里捧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兽皮包袱。
“雷将军?”林自强有些意外。
雷豹抱拳行礼,声音沉稳:“侯爷,大将军知您伤势初愈,又值年关将近,特命末将送来此物。”他将兽皮包袱双手奉上。
林自强接过。包袱入手沉重,带着北地特有的寒气。解开层层兽皮,里面赫然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厚实皮袄!皮毛细密柔软,触手生温,显然是顶级的北地雪熊皮鞣制而成!
“大将军说,”雷豹看着林自强,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象州的冬天,刀子似的。您年轻,骨头硬,但也得穿暖和点。这是他当年在北疆戍边时,一位老猎户送的,一直没舍得穿。让您……别冻着。”
林自强抚摸着那件雪白温暖的皮袄,指尖能感受到皮毛下蕴藏的、足以抵御边关酷寒的暖意。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潘崇策……这位背负着整个西北安危、在朝堂倾轧中三起三落的老帅,自己尚且鬓染风霜,甲胄单薄,却将珍藏的御寒之物,送给了他这个“故人之子”。
“替我……谢过大将军。”林自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雷豹点点头,不再多言,抱拳告退。
帐篷内重新安静下来。林自强将那件雪白的皮袄披在身上。瞬间,一股温暖厚重的气息包裹了全身,仿佛连荒漠刺骨的寒气都被隔绝在外。他走到帐门前,掀开厚重的兽皮帘。
帐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残月孤悬,清冷的光辉洒在死寂的荒漠上,将连绵的沙丘勾勒出冰冷的轮廓。营中大部分篝火已经熄灭,只留下几处暗红的余烬。巡逻士卒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甲胄上凝结着白霜,脚步踩在冻硬的沙地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
远处,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黄沙坳深处,死寂无声。但林自强知道,那死寂之下,潜藏着炼兽宗的魔影,蛰伏着沙蜥王的怨毒,涌动着楚军的杀机。这短暂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河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带着潘崇策体温的雪白皮袄,温暖的感觉从皮肤渗透到心底,驱散了寒夜的一丝孤寂。目光投向东南方向,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海陆川那熟悉的堡寨,看到了家中温暖的炉火,看到了妻子温柔抚摸着腹部的身影。
年关将近,烽火未熄。
身披故帅之裘,心系万里家书。
这荒漠的夜,很长。
但总有一份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最酷烈的严寒;总有一个方向,指引着浴血前行的归途。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转身,重新走入那跳动着昏黄灯火的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