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三人身影彻底没入裂隙的最后一瞬间，林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无边的黑暗，仿佛凝聚成了一张漠然、冰冷、吞噬一切的巨口，巨口深处，是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虚无。那巨口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声的、却仿佛直接烙印在宇宙法则之上的、宣告着某种必然命运的咆哮。
随即，空间裂隙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抹平，银光彻底消失，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永恒的黑暗。
……
短暂的、仿佛灵魂被剥离又强行塞回的眩晕和空间错乱感之后，三人重重地摔落在某种坚硬、冰冷、带着奇异弹性的“地面”上。
林羽几乎是摔落的瞬间便本能地翻身跃起，剑域虽未展开，但警惕的神识已如同水银泻地般扫向四周。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某种哑光银色金属构筑的环形大厅之中，大厅内部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灯具，光线来源于墙壁、地面、穹顶之上不断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奇异光流，以及无数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复杂符号和图像的操作界面。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超越时代的科技感与冰冷的神秘感，与“吞星之喉”内部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疯狂的永寂低语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种绝对的、理性到近乎冷漠的宁静。
这里，是虚空遗民飞行器的内部。
辉和狻猊也相继挣扎着站起身，脸上仍残留着心有余悸的神色，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正常”的空气——尽管这空气也带着一股金属和能量的味道。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狻猊晃了晃有些发晕的硕大头颅，金红色的龙睛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它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身的力量，生怕破坏这看似脆弱的宁静。
“暂时安全。”那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光影虚影再次凝聚出现，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此处是吾等‘观察者号’的内部核心区域，已成功脱离‘吞星之喉’的直接意志辐射范围，处于亚空间潜航状态。”
林羽缓缓收敛了周身澎湃的剑元和警惕的神识，仔细感受着体内那柄晶莹剔透、与他心意完全相通、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力量的剑神，以及识海中那枚稳定旋转、提供着源源不断太初之力的光明星核。力量带来的安全感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更深的沉重所取代。他看向那光影，沉声问道：“多谢你们的及时援手。但……‘吞星之喉’已经彻底苏醒，以它的本质，接下来……这片星空会面临什么？”
光影沉默了片刻，环形大厅中央的虚空一阵波动，一幅极其详尽、涵盖了不知多少光年范围的浩瀚星图被投射出来。星图的中心，正是那片被特殊标记为“遗光星域（残响）\/沉光海渊”的区域。而此刻，那片区域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被一层令人不安的、不断缓慢旋转并向外扩散的黑暗彻底覆盖。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黑暗并非死物，它如同拥有生命和意识般，正以肉眼可见（在星图时间尺度上）的速度，坚定不移地、不可逆转地向着周围尚且明亮的星域蔓延、侵蚀！
“根据多维度观测数据与宇宙法则模型推演，‘吞星之喉’苏醒后，其自身所代表的‘永寂法则’影响力将呈指数级扩张。”光影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其所及之处，恒星内部的核聚变反应将受到抑制，提前步入红巨星阶段并迅速坍缩熄灭；生命星辰的生态圈将失去能量来源，万物凋零，生命之光逐一寂灭；文明赖以存在的物质与能量基础将崩塌；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热力学意义上的终极平衡——即绝对的‘无’，永恒的寂静。”
星图上，那黑暗的边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开来，无情地吞噬着一个又一个代表恒星或文明的微弱光点。那蔓延的速度，在宇宙尺度下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必然性。
“这个过程……完全覆盖这片星域，需要多久？”辉的声音干涩，他紧紧盯着星图上那不断扩大的黑暗区域。
“基于当前探测到的初始扩散速率，以及本星系团的平均物质与能量密度进行模型计算，‘吞星之喉’的永寂力场完全覆盖本星系团，约需……三万至五万个标准宇宙年。”光影给出了一个看似漫长的时间，“但是，”它的话锋（如果它有的话）一转，“对于星系团内的生命与文明而言，其毁灭性影响将远早于此。边缘星域的恒星将在千年内开始出现明显的衰变加速迹象，生命星辰的环境恶化会在更短时间内显现。文明的黄昏，将在千年尺度内陆续降临。”
千年！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蝣而言是永恒，对于星辰而言是刹那，但对于一个辉煌的文明，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修行者而言，这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末日倒计时！
“归墟教团……他们推动这一切，难道不知道这最终的后果吗？”林羽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归墟的终极教义，其核心便是拥抱寂灭，视万物的终结为宇宙至高无上的法则与最终归宿。”光影的回答冰冷而客观，“他们并非不知晓后果，而是……主动追求并渴望着这一切的到来。唤醒‘吞星之喉’，加速宇宙热寂的进程，在他们看来，正是完成其教义、回归‘本源’的终极‘神圣仪式’。”
疯子！一群以毁灭宇宙为最终目标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它了吗？！”狻猊发出不甘的低吼，龙尾焦躁地拍打着银色的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从宇宙法则层面而言，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实践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光影切换了星图的显示模式，高亮标记出那不断扩散的黑暗最中心，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点，“唯一的方法，是在其永寂力场扩张的初期，其自身的‘法则核心’——即‘吞星之喉’的意识本源与永寂法则的聚合点——尚未与扩张的力场完全同步稳固时，将其彻底摧毁。”
光影的虚拟形象似乎“看”了林羽一眼，即便没有目光，也能感受到其传递信息的凝重程度：“但是，其意识本源与‘永寂法则’深度绑定，位于扩张区域的最核心，其防御力量远超你们刚才在其边缘区域所经历的强度。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其力场扩张，核心防御将同步几何级数增强。以你们目前……即使是刚刚晋升后的力量层次进行评估……成功抵达核心并完成摧毁任务的概率……低于百万分之一。”
百万分之一……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最终的审判，让整个环形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刚刚晋升通神初期、掌握剑域、实力暴涨带来的些许振奋，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林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腾的、融合了“曦”之意志与自身剑神本源的全新力量——剑元。他想起了汐雅祭司消散前那解脱而期盼的眼神，想起了光明主碎片那悲壮决绝的最后馈赠，想起了艾雯那充满生机的笑容，想起了星澜和大祭司的嘱托，想起了人族疆域，想起了这片星海中，那些可能还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为了梦想而奋斗的无数文明……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混合着强烈的不甘与熊熊燃烧的愤怒，在他心中汇聚、升腾，最终化为了无法动摇的决心。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艘虚空遗民飞行器的银色穹顶，跨越了无尽虚空，投向了那片正在被黑暗缓慢而坚定吞噬的星空。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撼、无力、绝望，逐渐沉淀，变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星辰精金，无比的坚定、无比的锐利。
“百万分之一……那也是机会。”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利剑凿刻在金石之上。“如果这就是这片星空……乃至更多星空注定要面对的终局，那么，至少我们要选择以战斗的姿态，去迎接它。”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旁的辉和狻猊：“你们呢？是选择随波逐流，等待终焉的降临，还是……与我一同，去搏那百万分之一的可能？”
辉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周身的圣光依旧黯淡，但他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如同经过淬炼的钻石般锐利而坚定：“耀光神族的血脉中，从未烙印下对黑暗的畏惧。纵然是宇宙的终焉本身，也需先问过我等手中永不熄灭的圣枪！”
狻猊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龙吟，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那金红色的龙睛之中，战意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般熊熊燃烧：“龙族血脉，传承自太古星穹，宁可战至鳞甲破碎、星辰崩陨，也绝不向寂灭低头匍匐！主人，你的剑所指，便是吾征战之所！”
林羽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后，他将目光投向那悬浮的、毫无表情的光影虚影：“我们需要帮助。需要关于‘吞星之喉’法则核心更详尽的情报，需要知道归墟教团在计划受挫后的下一步动向，需要寻找这片星海中，所有可能还未放弃希望、愿意一同抗争的……盟友。你们‘观测者’，在这场关乎无数存在命运的终焉面前，是选择继续恪守冰冷的协议，做一个永恒的旁观者，还是……愿意入局，为那渺茫的希望，投下你们的筹码？”
光影虚影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其内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着，进行着复杂的计算与权衡。良久，那冰冷的、毫无波动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传递出新的信息：
“观测者核心协议，首要准则要求吾等记录宇宙的进程与演变，原则上禁止主动干涉任何文明或宇宙尺度事件的发展。但……‘吞星之喉’的提前苏醒及其导致的宇宙热寂进程异常加速，已构成极端且前所未有的变量，超出了常规观测与记录的范畴。”“基于最高权限裁定逻辑链……吾等可向你们提供有限度的、不直接介入战斗的情报支持，并在符合特定条件、且评估存在理论成功可能性的前提下，提供一次性的、战略级别的辅助。”“但最终的道路，需要你们凭借自身的意志与力量去开辟。希望……极其渺茫，但根据现有变量重新演算，并非绝对意义上的……零。”
一道柔和的银光闪过，一枚约莫拳头大小、呈现完美棱形、内部仿佛封存着一条微缩星河、有无尽数据流光闪烁的银色水晶，缓缓飘到了林羽的面前。“此乃‘星图信标’，其中加密存储了吾等基于现有观测数据构建的‘吞星之喉’扩张趋势模型、对其法则核心结构弱点的理论推演数据，以及……通过超膜震动探测到的、一些可能对‘永寂’持对抗态度的潜在文明或势力的模糊坐标。在关键时刻激活它，或许能于迷途中，为你们指引一丝方向。”
林羽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这枚冰冷而沉重的银色水晶。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流，以及那份属于虚空遗民的、理性而冰冷的承诺。“足够了。这份指引，胜过千军万马。多谢。”
他将“星图信标”小心地收入怀中，与那枚森林之心符石放在一起。随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大厅中央那幅巨大的星图，那象征着终焉的黑暗，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着。
道路已经清晰地铺展在眼前，尽管前方是几乎可以预见的毁灭、是无尽的黑暗、是百万分之一的生存概率。但，正如那已然将自身一切奉献出来的光明碎片所坚信的——守护，并非为了追求永恒不灭的结局，而是为了在绝望的长夜中，保留住希望存在的哪怕一丝微小的可能。
“我们该离开了。”林羽对光影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返回我们来的地方，返回……那片尚且明亮的星海。”
银色的飞行器无声无息地调整着航向，如同深海中的游鱼，悄然滑入更深层的亚空间，朝着蔚蓝星云、朝着汐之城的方向，平稳而迅速地驶去。
舷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尚且闪烁着生命与文明之光的星辰，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璀璨而迷人。而在那所有视线的尽头，在无人能够窥见的宇宙深渊之中，冰冷的、代表着万物终局的黑暗，正如同无法抗拒的潮汐，缓慢地、却无可阻挡地……向上蔓延。一场为了渺茫希望、对抗宇宙终焉的远征，就在这无声的星海背景下，悄然拉开了它的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