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止歇,天地间仿佛瞬间空旷了许多,唯有那自然的万化潮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吟唱着。林羽微微喘息,脸色带着一丝力竭后的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星辰。方才那短短一曲的时间,其凶险与消耗,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他不仅需要动用全部心神去感悟、抵御那千变万化的音律攻击,更要在关键时刻灵光闪现,调动体内诸般力量巧妙应对,这对他的意志、悟性乃至临场应变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能感觉到,体内刚刚突破、圆融内敛的剑意,在经过这番后,变得更加凝练、通透。对意动法随境界的掌握,也在这实战般的考校中愈发纯熟。心念微动间,剑意便可如臂使指,在守护与攻伐之间自如转换,这种掌控感让他心中暗喜。
潮音真人手持玉箫,静立原地,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解冻的春水,泛起了些许复杂的涟漪。他目光落在林羽身上,不再是最初的淡漠审视,而是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更深层次的探究。他仿佛看到了万载之前,那个同样在逆境中挣扎求存、于微末中绽放光芒的自己。
不错。良久,潮音真人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两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在这潮声轰鸣的崖底清晰地传入林羽耳中,能以养剑后期修为,在老夫这三叠潮音曲下支撑不倒,心神未溃,剑意未散,更能在最后关头,引动体内潜藏的炎阳正气,破开阴阳迷障,守住灵台清明……炎矶那老家伙,眼光毒辣,倒是给老夫送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林羽的肉身,看到了他丹田深处那诸般力量交织、如同星云漩涡般的奇异景象,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毁灭剑意,凌厉无匹,蕴含破灭真谛,乃攻伐利器;沧溟剑意,浩瀚深邃,包容万物,乃守护根基;炎阳之气,光煌正大,破邪显正,乃定鼎中轴……还有那更为本源、连老夫都隐隐感到一丝悸动的古老剑道根基。小家伙,你的福缘,倒是深厚得令人惊讶,便是老夫当年,也未必能有此等际遇。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林羽心头。然而,潮音真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福兮祸之所伏。如此多属性各异、甚至彼此冲突的顶尖传承集于一身,固然能让你短时间内战力远超同侪,但若不能真正融会贯通,悟透其本源,化万法为一法,他日境界高深之时,必成桎梏。轻则道途断绝,重则力量反噬,神魂俱灭!甚至……怀璧其罪,引来外界滔天大祸。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语重心长,并非威胁,而是来自一位元婴修士,基于其漫长岁月积累的智慧与见识,发出的善意提醒与警告。林羽心中凛然,知道对方一眼便看穿了自己身上最大的隐患与秘密(至少是部分秘密)。他再次躬身,态度无比诚恳:真人慧眼如炬,字字珠玑,晚辈受教。此番隐患,晚辈亦有所察觉,只是前路迷茫,尚在摸索之中。今日得真人点拨,如拨云见日,晚辈定当谨记教诲,勤加修持,参悟诸法本源,以求融会贯通之道,不敢有丝毫懈怠。
潮音真人对于林羽谦逊而坚定的态度颇为满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于此。他转而问道:你既持信物而来,言明是受炎矶所托。说罢,寻老夫何事?那老家伙自己龟缩在地心火脉里逍遥,参他的星火大道,炼他的熔火真金,派你一个小辈前来,总不至于是单纯让老夫照看于你吧?若是如此,看在那枚令牌的份上,老夫倒是可以在流波山给你划块安静地方,保你无虞。
终于到了正题!林羽精神一振,不敢有丝毫隐瞒,但也并未完全透露底细(尤其是关于通天剑魂和石珠的秘密),斟酌着语句回答道:回禀真人,晚辈确与炎矶前辈有缘,误入其坐化秘境,得其遗泽庇护,授以道法,恩同再造。此次冒昧前来叨扰真人清修,实是有一事相求,关乎晚辈道途前程。他依旧沿用之前的化名,晚辈因一些不得不解决的私事与机缘,需前往那遥远的南明离州一行。然听闻通往南明离州,必经无定风带,那片海域乃生灵禁区,凶险异常,九天罡风与虚空乱流肆虐,非元婴修士或特殊异宝护身不可渡。晚辈多方打听,机缘巧合之下,得知真人手中有一天地异宝定风珠,蕴含无上风之法则,或可助晚辈镇压风灵、稳固空间,渡过此难关。故而斗胆,想向真人求借此宝,待晚辈从南明离州返回,定当完好奉还,绝不敢有负!
说完,他手掌一翻,那枚非金非木、触手温润、正面刻有苍劲古朴的二字古篆、背面有复杂玄奥的浪花旋涡图案的令牌,便出现在他掌心,双手极其恭敬地呈上。
此乃炎矶前辈坐化前交予晚辈的信物,言明持此令牌,可来流波山寻一位故人弄潮叟,或可得些许照拂。晚辈不知弄潮叟与真人……
当那枚令牌出现的刹那,潮音真人那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瞬间定格在令牌之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却仿佛能引动周围天地灵气随之共鸣、带着万载沧桑与无尽追忆的复杂气息,自他身上一闪而逝,让林羽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并未立刻去接令牌,而是凝视了许久,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热血激昂、与好友并肩探索上古遗迹、笑傲四海的时代。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脾气火爆、却对阵法火道有着近乎痴迷执着的老友,在熔岩河边与他争论水火之道孰强孰弱,在浩瀚星空下交换信物,约定他日大道有成,再把酒言欢……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叹息声悠远绵长,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逝去岁月的怀念,有对故友凋零的感慨,也有一丝物是人非、大道独行的淡淡怅惘与寂寥。
流波令……果然是炎矶这老家伙的信物。潮音真人(或者说,弄潮叟)缓缓伸出手,那枚令牌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轻飘飘地、却又带着某种沉重分量般,飞入他的手中。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令牌上那熟悉无比的纹路,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故友气息,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追忆,当年,老夫尚以弄潮叟之名游历四方,于那万壑归流上古水府之中,与这老家伙因争夺一块星辰核心不打不相识,后更发现彼此脾性相投,遂联手破解府中重重禁制,他得他的星辰火炼之法,我得我的潮音大道之基……临别之际,彼此交换信物,约定他日若有难处,或大道得成,可凭此令相寻……没想到,悠悠万载已过,弹指一挥间,再次见到此令,故人却已作古,唯留此令,空忆音容。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羽身上,那抹深沉的追忆之色缓缓敛去,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深邃,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炎矶于阵法、火道之上,天赋卓绝,堪称一代奇才。性子虽倔强如石,认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但道心坚定,福缘亦是不浅,按理并非那短寿夭折之相。他既选择坐化,想必是追寻那地火终极之道,试图踏出那最后一步,超脱而去,可惜……终究未能功成吧。大道无情,前路渺渺,纵是惊才绝艳之辈,亦可能倒在长生门前,莫过于此。
林羽默默听着,心中也对那位仅凭遗泽便给予自己巨大帮助的炎矶上人,生出了更多的敬意与惋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潮音真人话语中那份历经岁月沉淀、却依旧真挚的故友之情。这份跨越万古的友谊,让他动容。
潮音真人将令牌郑重收起,仿佛收起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他看向林羽,目光变得锐利而清明了几分:你既持此令而来,又通过了老夫的考校,证明你非庸碌之辈,有资格承接炎矶的部分因果。于情于理,老夫都应助你。定风珠,可以借你。
林羽心中大喜,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正要躬身拜谢,却听潮音真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不过,借宝可以,却需你替老夫做一件事,以此作为交换。老夫从不平白施恩,亦不愿欠下小辈因果,尤其是身负如此多秘密的小辈。
林羽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来了。一位元婴修士要求的事情,绝不会简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肃容道:真人请讲,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推辞。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必先付出。
潮音真人对于林羽不卑不亢、勇于承担的态度似乎颇为满意,他微微颔首,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关键在于时机、实力与一点运气。老夫需要一株灵药,名为定魂花
定魂花?林羽眉头微蹙,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很快,他便从《熔火秘策·丹火同源》卷的记忆中找到了相关记载。此花生于极阴煞之地,却又需至刚至烈的风煞之力常年淬炼其形,调和阴阳,方能孕育而成。花开三瓣,色呈幽蓝,隐有风纹,有定魂安魄、滋养修复神魂本源之奇效,是炼制多种高阶安魂丹药、乃至修复神魂类法宝不可或缺的主药之一,因其生长条件极其苛刻,世间罕见,每一株的出现都会引起一番争夺。
没错,正是此花。潮音真人肯定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惜之色,老夫早年与一宿敌于寂灭海渊激斗,虽将其重创逼退,但其所修蚀魂魔光歹毒无比,老夫一件蕴养多年、与本命神魂息息相关的法宝潮音磬被其魔光所污,灵性大损,出现了裂痕。多年来,老夫想尽办法温养修复,却始终难以使其恢复如初,需定魂花这等能滋养本源、净化魂煞的奇药作为主药,辅以其他灵材,方能彻底修复其损伤,甚至可能使其更进一步。
他详细解释道,显然对此事筹划已久,而这潮音磬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据老夫多年探查与推演,在那无定风带的外围边缘,靠近陷空岛附近的一处天然形成的风眼之中,便生有一株即将成熟的定魂花。其位置特殊,汇聚阴煞与风煞,正合此花生长之道。
无定风带!陷空岛!林羽目光一凝,这正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这巧合,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潮音真人早已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