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山林间重归寂静,唯有伤者的呻吟和压抑的抽泣声证明着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
李长生自山崖飘然而下,步履沉稳,气息内敛,仿佛只是路过此地的寻常旅人。他目光扫过战场,幸存的明教教徒不足二十人,个个带伤,衣衫褴褛,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惊惧。
他没有言语,径直走向一名伤势最重、胸口被马刀划开深可见骨伤口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意识已然模糊,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李长生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隔空悬于伤口上方寸许之地。不见他如何运劲,一股精纯温和、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内力便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伤者体内。
那汉子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润。伤口处的血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凝滞,翻卷的皮肉边缘微微抽动,似乎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开始缓慢愈合。他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这一幕落在其他尚有余力观察的明教教徒眼中,无异于神迹。他们看向李长生的目光,从最初的警惕、茫然,迅速转变为惊愕与难以置信。此人手法之精妙,内力之醇厚,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位教中高手,甚至连传说中的张无忌教主,恐怕也……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青年,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李长生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勿动,凝神。”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那青年不由自主地依言坐好。
他动作不停,又走向下一个伤者。依旧是并指如剑,以内力疏导淤血,封穴止血,激发伤者自身的生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做的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救治,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仪式。随着他的移动,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血腥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所有重伤者的伤势都被稳定下来,至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李长生这才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名青年头目。
“你们是明教中人?”他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青年连忙点头,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回前辈,正是。晚辈韩山童,乃…乃昔日韩林儿元帅麾下旧部。”他提到“韩林儿”时,声音有些哽咽,周围幸存的教徒也纷纷低下头,面露悲戚。
李长生心中微动。韩林儿,红巾军领袖,小明王,曾是反元旗帜之一,后来……他不动声色地问:“如今是何年月?朱元璋……皇帝做得如何?”
韩山童闻言,脸上悲愤之色更浓,咬牙道:“如今是洪武……洪武十年!那朱元璋,哼!狡兔死,走狗烹!他坐稳了江山,便视我等昔日共同抗元的兄弟为眼中钉,肉中刺!先是设计害死小明王,后又大肆清洗我明教旧部,污蔑我等是魔教妖人,欲除之而后快!我等……我等是被迫逃离中原,一路被追杀至此……”
他话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其他教徒也纷纷附和,诉说着朱元璋如何背信弃义,如何派大军围剿,他们如何一路损兵折将,逃到这昆仑苦寒之地,却依旧被元廷余孽(他们认为是元廷军队)追杀。
李长生静静地听着,面色无波。洪武十年……明朝已然建立十年了。距离他上次听闻张无忌的消息,已过去不知多少岁月。那个在光明顶上力挽狂澜,在万安寺中救出六大派的少年教主,终究也抵不过时光和政治的洪流,选择了隐退,不知所踪。
而朱元璋,这个从底层崛起的帝王,果然走上了历代开国君主几乎都会走的路。清洗功臣,巩固皇权。明教,这个曾为他提供信仰支持和起义骨干的组织,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自然成了必须铲除的“不稳定因素”。
昔日共同抗击蒙元暴政的伙伴,如今被自己人如同猪狗般追杀。这其中的讽刺与悲凉,让李长生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并非愤怒,也非同情,更像是一种……见证历史轮回的淡漠感慨。
“张无忌教主呢?”他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的名字。
韩山童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张教主……他早已不理教务多年。自他与赵姑娘……呃,与蒙古郡主退隐之后,便再无音讯。有人说他们去了海外仙岛,也有人说他们早已……教中兄弟,都盼着教主能回来,主持公道……”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显然,他们早已不抱希望。
李长生默然。果然如此。张无忌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他的退隐,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苦了这些依旧信奉着他、信奉着明教教义的底层教众。
明朝的建立,对他李长生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朝代更替罢了。从宋到元,再到明,他见证过太多的兴衰起落。王朝有代谢,江山有易主,唯有他,依旧在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这些凡尘俗世的权力争斗,恩怨情仇,在他数百年的生命刻度上,不过是些微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