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新政的成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超越省界,向着帝国的四面八方扩散。
那份由吴永年主持编撰、尚带着墨香的《江西工商管理则例(试行)》与《官田永佃及流转契约规范》草案,其意义远不止于几卷条文,它更像是一份宣言,宣告着一种迥异于以往“重农抑商”、“轻徭薄赋”理念的治理新模式,正在南方这片刚经历战火又焕发新生的土地上破土萌芽。
这份草案的抄本,被朱厚照特意下令,誊抄多份,分送内阁、六部九卿以及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等周边重要省份的督抚案头。他没有附加强制推行的命令,只是淡淡地批示。
“江西新定,试行新规以安地方、促生业。诸卿可览之,若有可采处,或可参详本地情势,酌情措置。”
这是一种高超的政治智慧。不强行推广,避免了保守势力的集体反弹;将其作为“成功经验”供人参阅,又巧妙地利用了官员们的攀比与政绩心理。
效果立竿见影。
南直隶苏州府,一位致仕已久、门生故旧遍布江南的老翰林,在读到友人寄来的抄本后,捻着胡须,在书房中徘徊良久,最终对儿子叹道:“吴永年,一介县令出身,竟有如此魄力与见识……此法若行,商户得安,流民得所,田赋亦清,或非全然悖于圣贤之道。”
连这等清流领袖都开始松动,底下那些原本对新政嗤之以鼻的地方官员,态度也不得不随之微妙变化。
浙江布政使司衙门的反应更为直接。
几位本就与海商关系密切的官员,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巨大的机遇,联名上书布政使,建议在宁波、温州等地,参照江西“工坊区”模式,划定区域,吸引本地丝商、茶商集中设坊,并简化市舶司手续,以便更好地与月港贸易对接。
“江西能行,我浙省物阜民丰,交通海外更便,岂能落于人后?”
福建方面,虽地狭多山,但依托月港的近水楼台,一些嗅觉灵敏的漳泉海商,已开始派人前往江西九江工坊区考察,甚至直接带着订单和定金,与当地的瓷窑、夏布工坊洽谈长期合作。
资本的流动,比政令的传达更为迅速和高效。
然而,星火燎原之势,也必然引燃更深处堆积的腐草。
朝堂之上,一些原本因宁王平定、皇子诞生而暂时缄默的守旧官员,见皇帝竟有意将江西那套“离经叛道”的东西扩散开来,终于按捺不住。
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措辞激烈地抨击江西新政“纵容商贾,败坏人心”、“使农夫舍本逐末,长此以往,恐致田园荒芜,饥馑频仍”,更指斥《工商管理则例》是“以商乱法,弃祖宗成宪于不顾”,要求皇帝立即下诏废止江西“乱政”,重申“农为本,商为末”之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