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安宁,并非与世隔绝。
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夏望舒虽深处宫闱,其一言一行,乃至其家族亲眷的动向,都不可避免地与朝堂风云、帝国新政隐隐相连。
这一日,窗外小雪初霁,阳光透过明瓦,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夏望舒正由宫女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太医嘱咐产前需适当活动。她虽行动略显笨拙,但气色极好,眉宇间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光。
长子朱载堃下了学,规规矩矩地前来问安,小小年纪已懂得关心母亲身体;长女朱安宁始终活泼开朗的很,像只快活的小蝴蝶,围着母亲叽叽喳喳,讲述着今日又学会了几个新字。
正说笑间,宫人禀报,皇后母亲,诰命夫人夏崔氏递牌子请求入宫探望。
夏望舒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忙命快请。
不多时,一位衣着端庄、面容慈和的中年夫人在宫人引导下步入殿内,正是夏望舒的母亲。她依礼参拜,被夏望舒连忙扶起。
“母亲快请起,家中一切可好?”夏望舒拉着母亲的手在暖榻旁坐下。
“劳娘娘挂心,家中一切都好。”夏崔氏看着女儿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欣慰与关切,“只是你父亲……近日心中有些郁结。”
夏望舒的父亲夏儒,乃翰林院侍讲学士,一位典型的清流文官,学问渊博,性情耿直,但也因此显得有些守旧。
夏望舒闻言,心中了然。她知道,父亲的心结,多半还是与皇帝推行的新政有关。
无论是清丈田亩触动士绅利益,还是大力倡导工商,在夏儒这等传统士大夫看来,都有些“离经叛道”。
尤其皇帝重用锦衣卫、内监,甚至格物院那些“奇技淫巧”之人,更让他觉得有违圣贤之道。只是碍于女儿是皇后,有些话不便直言,只能在家中郁郁。
“父亲是读书人,心怀天下,有些忧虑也是常情。”
夏望舒温言道,她既不能指责父亲,更不能非议丈夫的国策,只能从中转圜。
“陛下励精图治,所思所行,皆是为国为民。如今宁逆新平,江西等地新政初见成效,国库亦见充盈,总是利大于弊的。母亲还需多劝慰父亲,保重身体要紧。”
夏崔氏叹了口气:“娘娘说的是。只是你父亲那脾气……罢了,不说这些。见娘娘凤体安康,老身就放心了。”
她转而絮絮叨叨地嘱咐起孕中注意事项,又将家中准备的婴孩衣物、长命锁等物呈上,殿内一时充满了家常的温馨。
送走母亲后,夏望舒独自沉思了片刻。她深知,自己父亲的想法,在朝臣乃至士林中颇具代表性。皇帝的新政固然强效,但也确实触动了太多固有的观念和利益。
如何弥合这其中的裂痕,调和鼎鼐,或许也是她作为皇后,在不干政的前提下,可以潜移默化去努力的方向。
与此同时,仁寿宫内的气氛,较之坤宁宫,则显得更为复杂微妙一些。
自多正德初年那场漕运整顿案,皇帝雷厉风行,将张太后的两个兄弟、原本承袭爵位的寿宁侯与建昌伯削爵罢官后,张太后与皇帝儿子之间,便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