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的春风拂过,最先感知并作出反应的,往往是那些最贴近地面、也最需挣扎求存的群体。
当朝堂之上还在为“工商是否为本”争论不休时,江西的田野乡间,一场静默却深刻的生产关系变革已悄然萌发。
吉安府,泰和县外,石塘里。
里长不再是张承宗的族亲,而是换上了一位在清丈中表现积极、略识文字的中年农户。
此刻,他正带着几名村老,陪同布政使司派来的“农技指导”,在一片刚刚完成清丈、原属张家的坡地上勘察。
“大人,您看这坡地,土质偏酸,以往种稻谷收成一直不好。吴……吴参政的文书里说,可以试种一种叫‘武夷岩茶’的树苗?”新里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农技指导是位皮肤黝黑、手脚粗糙的老把式,被吴永年从福建聘请而来。他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看了看坡向和水源,点头道:“没错!这地种粮是差些,但种茶正好!朝廷有令,凡愿意改种茶、桑、苎麻等经济作物的,头三年免征这部分田地的税,官府还提供苗种和技术。收上来的茶叶,到时候有专门的商会来收,价格比粮食划算得多!”
村民们围在一旁,听得将信将疑。不交税?还有商会包收?这好事以前想都不敢想。
“那……那要是种不好,或者没人来收,俺们岂不是要饿肚子?”一个老农担忧道。
“怕啥!”里长如今底气足了不少,“吴参政说了,这是省里的条令,白纸黑字盖着大印!再说了,你们没听说吗?九江那边都在建大工坊了,以后咱们种的茶、织的布,都能卖到外洋去!比守着这几斗薄田强!”
类似的场景,在江西许多完成了清丈、且土地条件适合的地区陆续上演。一些胆大或实在无路可走的农户,开始尝试在官府的引导下,将部分山地、旱田改种经济作物。尽管规模尚小,却代表了一种千百年来“以粮为纲”生产模式的松动。土地,在清丈之后,开始被更精细地规划利用,其价值不再仅仅由粮食产量决定。
九江工坊区。
临江的滩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来自月港海商的瓷窑率先动工,高大的窑炉正在砌筑。不远处,几家本地商人合股的苎麻纺织工坊也在平整地基。更令人瞩目的是,一座由“皇家海事商会”直接投资、规模更大的综合工坊已然挂牌,计划同时生产外销瓷器、精制茶叶和夏布。
工坊的建设吸引了大量流民和附近农闲的农民前来做工。他们按日领取工钱,虽然辛苦,但收入远比土里刨食来得稳定和丰厚。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在工坊区外摆起了小吃摊、杂货铺,服务于日益增多的工匠和商人。一个以工坊为核心的小型市镇,正在迅速形成。
然而,新生的嫩芽总会招来蛀虫和风雨。
一些旧式胥吏,虽然不敢明着对抗新政,却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些新兴的工坊和尝试转型的农户。他们巧立名目,以“勘验场地”、“管理市容”、“防火防盗”等理由,试图向工坊主和商人索要“规费”。对于改种经济作物的农户,则暗示其“变更田亩用途”需缴纳“手续费”,否则便在日后征收时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