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之乱的尘埃落定,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四海升平,反而像是一剂猛药,催生了帝国肌体上更深层次的反应。
胜利的凯歌余音未绝,新旧力量的博弈便在江西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以及帝国的各个角落,以更加复杂和隐蔽的方式展开。
江西,南昌。
昔日宁王府的朱红大门被贴上了冰冷的封条,抄家所得的账册、地契、往来文书堆积如山,正由吴永年新任命的、由原泰和县书手陈默等人组成的精干团队日夜不停地清理、核对。
这些泛黄的纸页,不仅是宁王谋逆的罪证,更是一张勾勒出江西乃至更广阔区域内,盘根错节利益网络的暗图。
吴永年已搬入布政使司衙门,开始了更为艰巨的工作。
他面临的首要难题,并非叛军的残渣余孽,而是战后地方行政体系的瘫痪与阳奉阴违。
许多州县官员,虽未明着附逆,但也与宁王势力千丝万缕,此刻战战兢兢,对推行“新白册”和清丈政策消极懈怠,甚至暗中阻挠。
“大人,这是抚州府呈报的请款文书,言称战火破坏,府库空虚,请求拨付银两三万两,以资修缮衙署、安抚流民。”
一名属官呈上一份公文。
吴永年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抚州?战火主要在南康、饶州一线,抚州受损几何?前年修缮河堤的款项,他们尚未核销清楚,如今又来要钱?驳回!让他们先把自己衙门的账目理清,将历年积欠的税赋,尤其是被宁王党羽‘飞洒’、诡寄的部分,给本官一个明确的交代!”
吴永年清楚的很,这些地方官是在用“哭穷”和“拖延”来试探他的底线,试图用旧有的官场规则来软化新政的推行。
吴永年不再像在泰和时那样仅仅依靠金牌和王法的威慑,他开始运用布政使的权力,从钱粮、人事、考成等多个方面,强行推动改革。
他设立了“清丈督理衙门”,直接向各州县派遣由年轻、背景相对干净的官员和从京营抽调的低级军官组成的“清丈特派队”,绕过地方胥吏,直接下乡勘验田亩,宣讲新政。
同时,他根据周遇吉提供的名单和抄家所得的证据,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一些关键岗位的官员,将那些与旧势力牵扯过深、明显抗拒新政者,或调任闲职,或勒令致仕,甚至寻由查办。
阻力巨大,怨声载道。
弹劾吴永年“操切从事”、“酷吏扰官”的奏章,又开始悄然飞向京城。
但这一次,朱厚照的态度异常强硬,所有弹劾吴永年的奏疏,均被留中不发,或由内阁直接批驳回去。皇帝用沉默而坚定的支持,为吴永年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月港,总督行辕。
文贵站在海图前,眉头微蹙。
宁王平定,来自北方的潜在威胁暂时消除,但南洋的局势却更加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