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刚至地头,便见田埂上、道路旁,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并非青壮,多是些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婴孩的妇人,甚至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
他们也不哭闹,只是默默地坐着,或低声啜泣,眼神麻木而惶恐,恰好堵住了所有通往田间的路径。
一名乡老颤巍巍上前,对着吴永年躬身。
“青天大老爷,不是小民们要阻挠王法。实在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这些田,是咱们各村各姓的祖产,虽说亩数可能有些不清,可历年都是这么过的。如今老爷们非要量个明白,若是量出个‘隐田’的罪名,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如何担待得起?只怕今日量了田,明日就要破家啊!”
他身后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哭声。
这番说辞,比之前的激烈对抗更具煽动性,将吴永年和他的清丈队伍,置于了“逼死良民”的道德火炉上。
祁山派来的兵士队长面露难色,看向吴永年:“佥事大人,这……都是老弱妇孺,动强不得啊!”
吴永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怒火与悲凉交织。
他何尝不知,这绝非普通百姓自发的行为,背后定然是张承宗等人在操纵,用这些最弱势的群体作为盾牌!
他们精准地拿捏了官府的软肋。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驿卒打扮的人飞驰而来,勒住马,高声喊道:“可是吴佥事当面?八百里加急,内阁行文!”
吴永年心中一凛,接过那密封的文书,迅速拆开。
目光扫过,他的脸色先是凝重,随即,一抹决然和冷厉在眼底闪过。
他将文书收起,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些堵路的老弱,而是转身,面对所有清丈吏员和兵士,声音清晰地传遍四野:
“内阁与户部联署行文已至!重申清丈国策,凡有借‘民意’阻挠清丈、煽动对抗者,无论背后何人指使,一经查实,主犯以‘抗旨谋逆’论处!协从者,流三千里!”
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些隐藏在人群后方、眼神闪烁的几个看似乡绅模样的人,最后落在那位乡老身上,语气森然:
“老人家,本官再问一次,尔等是自行散去,让开道路,让王法的尺与秤,量个明白?还是要继续在此,替那幕后之人,担这‘抗旨谋逆’的泼天大罪?!”
话音落下,如同寒冬刮过一阵凛风。
那些被煽动而来的老弱妇孺,或许不懂太多道理,但对“谋逆”、“流放”这样的词汇,有着本能的恐惧。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响起,不少人开始畏缩地向后挪动。
那乡老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永年知道,内阁这份及时的行文,是皇帝和杨廷和在京城顶住压力,给予他的最坚定的支持。
他不再犹豫,厉声道:
“清丈队伍,开工!凡有阻挠者,以抗旨论,拿下!”
帝国的尺与秤,终于带着凛冽的寒意,刺破了地方宗族与胥吏编织的厚重罗网,艰难地,落向了那片泥泞而肥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