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去官署码头，而是绕到了更为嘈杂、鱼龙混杂的民用码头区。
接下来的几天，月港的茶肆、酒馆里，悄然多了几个面孔陌生、口音怪异，但出手颇为大方的“异域商人”。
他们用结结巴巴的官话或依靠手势，努力与当地的商人、水手、甚至码头力夫攀谈。
他们好奇地询问着北京的繁华、皇帝的威严、军队的强大，也看似无意地打听着北方战事的细节，以及朝廷对海外商人的真实态度。
他们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市舶司暗探的眼睛。
消息很快汇总到文贵那里。
“大人，那几个西班牙人，这几日一直在市井间活动，四处打听消息，所问颇杂。”一名属下禀报道。
文贵闻言，并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彼辈跨海远来，对我朝虚实一无所知，心中必然焦虑。打探消息，也是常情。只要他们不触犯律法，不窃取军情，便由他们去。正好，也让他们看看，我大明物阜民丰，海晏河清之象。”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不过，也要让另外，找几个可靠的‘老人’（指有经验的探子），反向接触一下这些西班牙人，听听他们怎么说，看看他们到底关心什么，又能透露些什么。”
这是一场无声的、在市井烟火气中展开的情报战。
西班牙人试图透过这扇窗口，窥探庞大帝国的真相；而大明，则以其固有的从容和深厚底蕴，一边展示着肌肉，一边也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些不速之客。
信息的碎片，在杯盏交错、闲谈杂议中，被双方小心翼翼地收集、拼凑。
西班牙人逐渐了解到，这个帝国有一个年轻的、似乎精力充沛且致力于改革的皇帝，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官僚体系，有一支规模可观但似乎更擅长陆战的水师，北方确实存在持续的边患，而海贸带来的税收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但他们了解得越多，反而感觉迷雾越深。这个帝国的体量、组织度和文明程度，都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
那种深植于骨髓的文化自信与制度惯性，让任何外部力量都感到难以撼动。
阿尔瓦罗船长看着手下收集来的、杂乱无章且往往自相矛盾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
他原本希望通过民间渠道找到快速打开局面的捷径，但现在他发现，面对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结构复杂的巨人，任何取巧的想法都显得幼稚。
“或许……”他放下手中的记录，对迭戈说道，“我们真的需要更多的耐心，以及……更直接的展示。光靠这些小打小闹的打听和试探，恐怕远远不够。”
他心中开始酝酿一个更大胆，也可能更危险的计划——或许，需要一场“意外”的冲突，或者一次无法被忽视的“壮举”，才能真正让这个帝国的统治者，将目光认真地投向来自遥远西方的他们。
月港的夜空下，两种文明在小心翼翼地相互触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与底线，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