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终于安静下来。费宏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非终点。京报这把刀越是锋利,盯着它、想要折断它的人就越多。
西苑精舍内,朱厚照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王岳小心翼翼地将都察院御史闯京报衙署的事情禀报完,垂手侍立一旁,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小团红晕。他放下笔,拿起旁边那份惹祸的京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个费宏…”朱厚照忽然轻笑出声,“倒是块硬骨头。”
王岳忙道:“皇爷,周御史他们也是为国事操心,怕京报乱了规矩…”
“规矩?”朱厚照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是规矩?朕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费宏做得对,京报若只会歌功颂德,人云亦云,朕要它何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开始融化的积雪:“告诉费宏,让他放手去做。有人弹劾,让他直接把弹劾的奏章抄送一份给京报,择其‘可采之处’,刊发出来,让天下人都评评理。”
王岳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借京报之力,反过来敲打那些言官啊!此计甚妙,却也甚是凶险。
“另外,”朱厚照沉吟片刻,“去查查,周御史这般激动,背后可有其他人?”
“奴婢明白。”王岳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朱厚照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深邃。京报引发的这场风波,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就是要用这白纸黑字,打破旧有的舆论壁垒,将新政的理念,强行灌输到这片古老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阻力越大,说明他做得越对。
几天后,新一期的京报再次发行。
这一次,头版下方不起眼的位置,多了一个小栏目,名为《读者诤言》。里面赫然摘录了几条对上一期京报的批评意见,虽然隐去了姓名官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一条正是周御史那日质问的翻版。
更绝的是,在每条批评下方,都附有简短的“编者按”,或引经据典,或摆出数据,逐一反驳,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这一手,顿时在京城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茶楼里,人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
“嘿!京报居然把骂自己的话都登出来了!还挨个怼了回去!够劲!”
“你看这反驳,句句在理啊!说匠人不能登报?没有匠人,你穿的衣、住的房哪来的?”
“费宏此人,真有胆色!这下看那些老爷们还怎么摆架子!”
都察院里,周御史看到这期报纸,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却无可奈何。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他若再纠缠,就是自取其辱了。
而京报衙署内,费宏看着各地反馈回来的信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京报经此一事,不仅没有被打压下去,反而声望更隆,真正在天下人心中,立起了一块“敢言”的招牌。
雪花渐渐融化,春寒料峭。但京报带来的这股新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吹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思维与视野。字里行间,锋芒已露,再也无法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