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的夏日,闷热而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带着咸腥与香料混合的粘稠气息。
市舶司衙门后堂内,王良的官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但他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面前几份看似寻常的账目抄录单上。
这些单据,是那名新来的、由他族兄举荐、皇帝特准随他习学实务的侄子王瑾,连日来不眠不休,混在市舶司堆积如山的旧档中,一点点比对、筛选出来的。
单据本身并无特异之处,记录的是隆昌牙行去年经手的几批生丝、瓷器的出货时间、船号。
真正让王良目光凝聚的,是单据边缘几个用极淡墨迹、以特殊符号记录的批注——那是他之前用密写药水发出“公文”后,来自“特定渠道”的回应。
批注的内容简洁而致命:
“船号‘福顺’,离港三日后于外伶仃岛换旗,更名‘海鹄’,船主由陈三变更为一葡裔商人,最终确抵北大年。”
“货值差额部分,三成经钱氏之手,流入潘家城外别院;七成于北大年购入劣等胡椒、苏木冲抵,差额银钱由林七经手,疑似输往缅甸方向。”
“隆昌东家之妾弟,乃海关钱仓大使心腹,专司验放。”
寥寥数语,却如同几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王良苦寻已久的锁孔。
货船换旗易主,意味着隆昌牙行不仅瞒报货值偷漏税款,更可能涉及资敌(佛郎机)乃至通夷(缅甸)。
货值差额的流向,直接指向了潘家和海关内部的腐败。
而隆昌与钱仓大使的姻亲关系,则解释了为何这些有明显问题的货船能一次次顺利通关。
铁证如山,却又如同镜花水月。这些来自暗处的信息,无法直接作为堂上证据。
他需要将这些线索,转化为可以摆上台面、经得起三法司推敲的东西。
王良沉吟片刻,将侄子王瑾召至跟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沉默寡言,但于数字极为敏锐,做事也踏实可靠。
“瑾儿,”
王良指着那几份单据,“你带两个可靠的人,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督标衙门,请他们派一队水性好的弟兄,以巡查走私的名义,盯住外伶仃岛一带,重点留意有无船只临时停靠、更换旗帜或装卸货物。记住,只观察,记录,不得动手。”
“是,叔父。”
王瑾沉稳应下,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光芒。
安排完海上监控,王良又将目光投向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