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也传到了火铳队队正刘坤的耳中,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阴沉了许多,私下里与几个老弟兄喝酒时,言语间满是不屑与隐隐的不安。
第三天傍晚,陈五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捧着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走进了周遇吉的大帐。
他的衣衫沾着墨迹,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参将,小的……小的理出来了。”他将那叠纸呈上。
周遇吉接过,仔细翻阅。
纸张上的字迹算不上好看,表格画得也有些歪斜,但条目清晰,时间、事项、领取人、数量、用途(或标注存疑)、结余,一目了然。
更重要的是,在最后几页,陈五还用炭笔简单画了几个对比图,清晰地显示出近几个月来,某些物资的消耗速度异常,与操练强度明显不符,而某些人的领取频率和数量,也远超常规。
周遇吉的目光在其中一页上停留许久,那里记录着刘坤多次以“演练损耗”为名,超额领取火绳和铅子,而同期火铳队的实弹训练记录,却对不上数目。
“这些标记‘存疑’的,是怎么回事?”周遇吉指着几处问道。
陈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回道:“回参将,这几笔账,记录模糊,没有经手人画押,或者与前后记录对不上,小的……小的不敢妄下结论,只能标出来。”
“嗯,做得不错。”周遇吉合上那叠被称为“陈五账本”的纸张,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有了些不一样的考量。
这不只是查出了贪墨的线索,更展现了一种将混乱梳理清晰的能力,一种基于事实、谨慎求证的品质。
“从明天起,你不用回火铳队了。”周遇吉道,“本将新设一个‘核算处’,你就暂时负责,再给你配两个人,先把营里所有的物资账目,都按这个法子,给本将理清楚,立下新规矩。”
陈五愣住了,随即脸上涌起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红晕:“参将……小的……小的只怕能力不足……”
“能力是练出来的。”周遇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记住,你背后站着的是军法,是本将。你只管对着账本说话,其他的,不用你管。”
当陈五晕乎乎地走出大帐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
寒风拂面,他却觉得浑身滚烫。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中军帐,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不同。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简陋的账本,即将在京西大营,掀起一场远比操练场上的汗水更残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