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北京城,寒意彻骨,呵气成霜,但凛冽的空气中却沸腾着一种热切而忙碌的年节气息。
坊市间,售卖年画、门神、爆竹、关东糖、蜜供的摊贩挤满了街道,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
家家户户洒扫庭除,清理积垢,谓之“扫尘”,寓意除旧布新。
紫禁城内,这股年节的热浪更是以另一种庄重而繁复的形式展现。
天色未明,各宫门、殿宇已悬起簇新的大红宫灯,贴上了由翰林院学士们精心撰写的春联和威风凛凛的门神画像(通常是神荼、郁垒或秦琼、尉迟恭)。
司设监的太监们指挥着杂役,将一盆盆寓意“富贵满堂”的漳州水仙、一株株象征“长寿吉祥”的万年青摆放在各主要宫殿的廊下阶前。
坤宁宫内,地龙烧得极暖,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夏望舒身怀六甲,腹部隆起明显,此刻行动略显不便,但仍按祖制,于清晨卯时初刻便起身,在内廷女官的簇拥和搀扶下,主持内廷最为重要的“祭灶”仪式。宫内设有象征性的“御灶”,虽非真个生火,但仪式丝毫马虎不得。
尚膳监早已备好了丰盛的祭品:用麦芽熬制、粘稠甜腻的关东糖和糖瓜(意在粘住灶君的嘴,让他上天少言是非)、一碗清冽的凉水(为灶君坐骑准备)、一束干草、一碟黑豆(亦是坐骑之食)。
夏望舒身着礼服,神色庄重,在女官唱礼声中,亲自至灶前拈香,行三拜之礼,并诵读早已烂熟于心的祝文,声音温婉而清晰:“……伏以灶君,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保佑宫廷,安宁康泰……”香烟袅袅,弥漫在暖阁之中,仪式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庄重而繁琐,她却做得一丝不苟,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身为国母,在年节时主持内廷、祈求神灵护佑的职责所在,亦是做给天下臣民看的表率。
与此同时,乾清宫外的丹陛上下,正进行着另一项庄严的仪式——“封宝”。
所有代表皇帝至高权力的御玺、印鉴,如“皇帝奉天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等,由司礼监掌印、随堂太监们身着吉服,神情肃穆地逐一捧出,陈列于铺设明黄桌围的香案之上。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众太监对着宝玺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由司礼监首席王岳亲自将宝玺恭敬地请入特制的紫檀木宝匣中,贴上内府特制的、绘有云龙纹的封条,直至来年正月吉日(通常是初四或初六)方可开启。
这意味着,帝国的最高政务中枢进入了一种“封印”休假状态,非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不再动用印信,朝廷的日常运转近乎停滞。
朱厚照身着常服,站在乾清宫檐下,静静地看着这沿袭了百年的仪式。寒风拂动他的袍角,他的眼神深邃。
在过去,他或许会认为这些繁文缛节是效率的阻碍,是形式的空壳。
但此刻,身处这帝国权力的中心,他更能体会到这其中蕴含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古老智慧,以及一种通过固定、神圣的仪轨来维系庞大帝国秩序运转的微妙力量。
他没有干涉,只是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同时也是一个正在努力融入并试图引导这艘巨轮的新任舵手。
“封宝”仪式刚毕,司礼监首席王岳便捧着一份厚厚的朱漆描金托盘,上面放着拟定好的新年恩赏名单,趋步上前请示:“皇爷,这是内廷各监局、二十四衙门及有功太监、宫女的新年恩赏单子,俱按旧例拟好,请皇爷预览定夺。”
朱厚照接过名单,快速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