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灯火长明。
朱厚照独自坐在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三份文件:一份是文贵关于通州仓场案的完整奏报及吴靖的供词、账册抄本;一份是锦衣卫关于赵德明及寿宁侯府管事的审讯笔录和查证材料;第三份,则是由内阁与司礼监王岳商议呈报上、关于杜茂、孙淼罪行的拟定处置意见。
证据链已经完整闭合,从通州仓场的小吏吴靖,到户部主事孙淼,到内官监太监杜茂,再到幕后分润的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可能还有其他勋贵集团的参与),一条清晰的贪腐利益链呈现在眼前。
数额巨大,时间跨度长,影响恶劣。
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以及皇帝手指偶尔敲击桌面的轻响。
朱厚照的目光沉静如水,但内心深处,却并非毫无波澜。
惩处杜茂、孙淼,甚至借此整顿内官监和户部,是他乐见其成的。
这能狠狠打击宦官和文官系统中的腐败分子,树立皇权威严,推进吏治革新。
但涉及到张太后的两个兄弟,他名义上的亲舅舅,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深知张太后虽然有时偏袒外家,但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真心疼爱。
若对张鹤龄兄弟处置过重,必然重伤母子情分,甚至可能让太后心怀怨怼,这非他所愿。
而且,张家作为弘治朝以来最显赫的外戚,在勋贵集团中影响不小,若将其连根拔起,势必引起整个勋贵阶层的恐慌和反弹,不利于朝局稳定。
但若轻轻放过,又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维护刚刚树立起来的“法不容情”的形象?如何让文贵、林俊那些一心为国的臣子心服?更重要的是,如何借此次契机树立自己的权威,为自己下一步的安排铺路?
法理、亲情、政治需要…种种考量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此刻的他是梁正亦是朱厚照。
良久,他提起朱笔,开始批阅。
首先,他在王岳呈报的处置意见上批红:“内官监太监杜茂,贪墨宫帑,勾结外官,罪大恶极,着即处斩,抄没家产。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孙淼,监守自盗,徇私枉法,罪同杜茂,着即处斩,抄没家产。其余涉案吏员,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态度鲜明,铁腕无情。
接着,他铺开一张空白的黄绫圣旨,亲自书写。
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嗣守鸿业,恪遵祖训,期以法治天下,清明吏治。然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世受国恩,位列勋戚,不能恪尽臣节,反纵容家仆,结交匪类,暗通仓场官吏,牟取不法之利,虽非主犯,然失察纵容之罪难逃!殊失朕望,亦有负太后慈训!”
“念其乃国戚至亲,太后屡为之请,朕亦恻然。然国法如山,岂可因私废公?着:革去张鹤龄寿宁侯爵禄,降为奉祀尉,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府!革去张延龄建昌伯爵禄,降为镇抚司镇抚(虚衔),闭门思过!其名下所有超出爵禄应得之田产、店铺,皆由户部清查核收,充入国库!其参与不法之事之家仆,一律交有司依律严办!”
“望尔等深自反省,洗心革面,若再有不法,定严惩不贷!钦此!”
这道圣旨,可谓恩威并施,分寸拿捏得极准。
保留了张氏兄弟的性命和最低等的宗室待遇(奉祀尉、镇抚皆为低阶虚衔),保全了太后的颜面,也安抚了勋贵集团,避免过度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