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调研”归来后的朱厚照,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静,批阅奏章时,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此前未有的深沉与决断。
他并未立刻在朝堂上掀起波澜,而是首先着手巩固内部,尤其是后宫这块至关重要的稳定基石。
这日午后,他循例至坤宁宫用膳。膳后,宫人撤去残席,奉上香茗。
夏望舒见皇帝眉宇间似有凝思之色,便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两名心腹宫女在远处伺候。
“陛下连日操劳,可是朝中又有烦难之事?”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大婚过后的这段日子,她已渐渐熟悉了这位年轻君夫的脾性,知其并非传闻中那般只知嬉戏,反而时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与思虑。
朱厚照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皇后入宫这些时日,觉得这宫城与宫外夏府,有何不同?”
夏望舒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方谨慎答道:“宫禁森严,规矩繁复,自非府中可比。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宫内宫外,皆是陛下治下,本质…或并无不同。”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宫墙高深,有时难免…隔绝内外声息。”
最后一句,她说得委婉,却正中朱厚照下怀。
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夏望舒:“皇后所言极是。朕近日偶有所思,深感居于九重,虽览奏章,却如雾里看花,难辨民间真伪。长此以往,恐为小人蒙蔽,政令亦可能偏离实情。”
夏望舒心中一动,想起皇帝近日频频前往西苑文华别苑,又听闻了些许关于其关注舆图、志书乃至匠作之事的风声,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垂眸道:“陛下心系黎民,实乃苍生之福。只是…祖宗规制,天子身系社稷,不可轻动。若欲知外间事,或可倚重科道言官,广开言路?”
“言官之笔,亦可能为人所左右。”朱厚照淡淡道,“朕需要的是…更直接,更不易被粉饰的消息。”他话锋一转,“皇后出身勋贵之家,如今母仪天下,与京中命妇往来,想必也能听闻些宫闱之外的消息?譬如,各家勋戚府邸用度、仆役言行,乃至市井物价、民间疾苦之细琐传闻?”
夏望舒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是想借助她以及她所接触的命妇圈子,作为一个了解宫外情形的辅助渠道。
这并非干政,而是作为皇后“佐助内治”的分内之事,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信任。
她抬起头,迎上朱厚照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聪慧与了然:“臣妾明白了。日后与命妇往来,臣妾会多加留意,若有所闻关乎民生吏治、风俗利弊之事,定当择其紧要者,禀于陛下知晓。”
她答应得爽快,也划清了界限——只提供信息,不参与决策,且会选择“紧要者”,避免琐碎无稽之谈。
朱厚照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夏望舒的稳重与分寸感,让他十分满意。
“如此,往后便要辛苦望舒了。”他语气温和,“后宫诸事,亦需皇后多多费心。母后年高、苦闷,不好过多劳烦,这六宫事宜,望舒需逐步操持起来,只是遇事当秉承初心。可若有难决之处,当与母后知晓,亦可与朕直说。”
这是在赋予她更大的后宫管理权,同时也是进一步将张太后的影响力限制在仁寿宫范围内。
夏望舒自然听懂了这层含义,心中微欢,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能否做好的凛冽。她起身敛衽一礼:“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恪尽职守,不负陛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