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管带来的口谕简洁而冰冷,如同这拂晓时分的寒露——“陛下闻靖王返京,甚为挂念边关战事,着靖王即刻入宫觐见,详陈北境军务。”
没有提及澄瑞堂的大火,没有问候靖王安危,甚至没有给他丝毫喘息之机。那“甚为挂念”四字,听在耳中,只余下沉甸甸的审视与质疑。
萧绝面色沉静地接了口谕,以腿伤不便为由,请求稍作整理再入宫。王总管那双阅尽宫廷风云的老眼在他苍白的面色和染血的衣袍上扫过,并未多言,只躬身道:“王爷保重,老奴在宫门等候。”便退了出去。
书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
萧绝强撑的镇定在瞬间瓦解,他猛地扶住桌案,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腿上的伤口因方才的站立而阵阵抽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蛇,沿着经脉缓缓上行。
“王爷!”云芷急忙上前搀扶,指尖触及他冰凉的手背,心头一紧。
“无妨。”萧绝咬着牙,借着她微薄的力道,慢慢坐回榻上,“更衣。”
他必须入宫,必须去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必须为他的“擅离职守”给出一个交代。此刻的每一分拖延,都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利器。
仆从很快取来了干净的亲王常服。萧绝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云芷在侧。他试图自己解开染血的甲胄和衣袍,但左腿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动作僵硬迟缓。
云芷默默上前,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冰冷的甲胄卡扣,褪下那件浸透了血污、尘土与硝烟气息的外袍。她的动作很轻,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过程中,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腰腹间其他陈旧的伤疤,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征战沙场的惨烈。每触碰到一处,她的心就跟着沉一分。
萧绝垂眸,看着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她长睫在眼下投出的淡淡阴影,看着她因为强忍手臂伤痛而微微抿起的唇,所有关于朝堂、关于北境的纷杂思绪,竟奇异地沉淀下来。此刻,他只想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确认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换好常服,束发戴冠,除了脸色过于苍白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那个威仪冷峻的靖王似乎又回来了。只是,当他试图再次站起时,身体几不可察的摇晃泄露了他的虚弱。
“我陪你入宫。”云芷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萧绝一愣,断然拒绝:“不可。宫中局势未明,你……”
“我懂医术,至少能在一旁照顾你的伤。”云芷打断他,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执拗,“而且,陛下若问起昨夜之事,我乃当事人,在场或许……更能说清缘由。”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羽毛般搔刮过萧绝的心尖。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蕴藏着惊人韧性的女子,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最终,萧绝还是带上了云芷,乘坐王府马车,在王总管的“陪同”下,驶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充满了无尽危机的皇城。
马车内,气氛沉闷。萧绝闭目靠在车壁上,借着这短暂的时间调息,压制腿伤和毒素。云芷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痛,喉咙也因为昨夜的浓烟而干痒不适,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
然而,身体的抗疫并非意志能够完全压制。
就在马车驶入宫门,停在金銮殿外漫长的汉白玉台阶前时,云芷刚一下车,脚下一软,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云芷!”
萧绝瞳孔骤缩,几乎是在她倒下的瞬间,不顾腿上的剧痛,猛地伸手将她捞回怀中!入手之处,一片滚烫!
他心中大骇,抬手抚上她的额头,那温度灼得他掌心发痛!
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如此厉害!
是因为臂上的伤口感染?还是昨夜吸入太多浓烟?亦或是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昨夜极度的惊吓,终于击垮了她本就因绘制《安神图》而损耗过甚的身体?
“宣太医!快宣太医!”萧绝再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什么君王等候,朝着迎上来的宫人厉声喝道,那声音中的恐慌与急怒,让周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一把将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云芷打横抱起,甚至来不及向殿内通传,径直冲向离此最近的、专供皇室成员临时休憩的偏殿。
皇帝闻讯,虽对萧绝擅离边关震怒未消,却也不能不顾及臣子(尤其是云芷此刻还顶着“御笔丹青”的名头)性命,只得暂压怒火,允了太医前往诊治。
偏殿内,灯火通明。
云芷被安置在软榻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额头上不断渗出虚汗,口中偶尔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似是“火”,又似是“殿下……快走……”。
萧绝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守在她的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