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澄瑞堂的偏厢,门窗紧闭,帘幕低垂,仿佛与外界喧嚣彻底隔绝。炭盆里的银骨炭安静地燃烧,散发出恒定而温和的热力,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维持着室内一种近乎凝滞的、适宜墨迹干涸与心神极度专注的特殊环境。

云芷已在此“闭关”整整三日。

这三天里,除了定时送来清淡饮食与热水的侍女(均由萧绝的心腹嬷嬷亲自负责,进出需经严格检查),无人敢来打扰。萧绝本人也只在窗外短暂驻足过几次,隔着窗纸望一眼室内那抹被灯烛拉长、始终伏于案前的执着身影,便默然离开,将整个澄瑞堂后院的防卫等级提到了最高。

案头,那枚玲珑玉锁被置于一个柔软的锦垫之上,旁边是云芷赖以成名的各式画笔、特制药墨,以及厚厚一沓已经绘制了大量辅助线条和标注的草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极细微的、源自云芷调制特殊颜料的清苦气息。

云芷的眼睫下已有淡淡的青影,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夜中的寒星,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所取代。她正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属于现代法医画像师苏晴的严谨知识,与这具身体血脉中逐渐苏醒的“画皮师”本能,正在缓慢而艰难地交融。

她首先做的,是反复“阅读”那枚玉锁中蕴含的信息。这并非单纯的视觉观察,而是一种更近乎直觉的、对那缕胎发所承载的生命印记的感知。她指尖轻轻拂过玉锁光滑的表面,闭上眼,脑海中便依据那微弱的感应,结合柳贵妃与皇帝显露出的骨相特征,逆向构建起一个婴儿完整而精确的颅骨三维模型。这是根基,是“绘骨”的第一步,不容丝毫差错。

完成基础骨相构建后,她开始进入更精微的层面——肌肉附着点的推演、软组织厚度的分布、皮肤纹理的走向……这些,在《画皮师札记》中被称之为“描肌”。她需要根据皇室成员普遍优渥、少劳碌的生活环境,模拟出十余年间,面部肌肉均衡、协调生长所能形成的理想状态。

最后,也是最考验画皮师灵性与底蕴的一步——“赋神”。即赋予这副皮囊以灵魂的光彩,或者说,是依据其可能接受的教育、所处的阶层氛围,揣摩出其应有的神态与气韵。

此刻,云芷正进行到最后一步。

她面前铺开的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纸上已用极淡的墨线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的面部轮廓。骨相端正饱满,天庭开阔,地阁方圆,是典型的贵寿之相。肌肉走向流畅自然,皮肉包裹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臃肿,少一分则露嶙峋。

云芷拈起一支极细的狼毫小楷,笔尖蘸取少量掺了珍珠粉的浅赭石色,开始晕染肤色。她笔下的人物肌肤,并非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一种透着健康光泽的、象牙般的细腻白皙,那是长期养尊处优、不经日晒雨淋方能淬炼出的底色。

接着是眉眼。她依据骨相中眼眶的形状与眉骨的走向,绘出两道舒展而略带英气的剑眉。眉色并非浓黑,而是偏于墨青,显得清俊而不粗野。眼睛是最难的部分,她沉吟许久,参考了柳贵妃那双含情美目与皇帝不怒自威的龙睛,最终落笔,绘出一双瞳仁清亮、眼尾微挑的凤眼。眼神并非锐利逼人,而是带着一种居于上位者特有的、温和之下蕴藏着疏离与洞察的神采。她用极细的笔触,在瞳孔深处点出两星极微小的亮光,顿时,整张面孔便如同注入了灵魂,活了过来。

鼻梁高挺如玉柱,是承袭自皇帝的明显特征,唇形则偏于饱满柔和,唇色淡红,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矜持的弧度,这更像柳贵妃。

她一丝不苟地描绘着发际线,处理着耳廓的细微转折,甚至连脖颈与衣领交接处的阴影都仔细渲染。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第三日黄昏,云芷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后退一步,静静地审视着案上的成品。画中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面容俊雅,风姿卓然。他头戴玉冠,身着月白色暗纹锦袍(这是她根据想象添加的服饰,以衬托气质),目光平和地望向画外,仿佛正立于自家华庭,闲适地欣赏着园中景致。周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从容,那是被财富、权力与良好教养长期浸润后才能孕育出的气度。

无需言语,任何人看到这幅画像,都会认定这必是某位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嫡系子弟,或是天潢贵胄。

“呼……”云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三日的神经骤然放松,一阵强烈的眩晕与疲惫感席卷而来。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这次推演,不仅耗神,更隐隐触动了她体内那尚未完全掌控的画皮师血脉,带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以及萧绝低沉的声音:“云芷,时辰不早了,贵妃娘娘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云芷定了定神,将案上的画像小心卷起,用一根丝带系好,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萧绝站在门外,暮色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他目光落在云芷明显憔悴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道路:“能走了吗?”

云芷点了点头,抱着画轴,跟着他穿过回廊,走向澄瑞堂的正厅。

柳贵妃正坐立不安地等在厅中,一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目光急切地落在云芷怀中的画轴上,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