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愁眉不展时，万姨娘悄步上前，纤指搭上他紧绷的肩颈。
苏宴贪恋美色，后宅姬妾如云，奈何吴淑娴治家严苛，能平安产子的屈指可数，即便侥幸得子也多半早夭。唯独这万姨娘，竟在吴淑娴眼皮底下将苏璇安然养大，足见其手段。
当年下人间流传，若万姨娘生的是个儿子，只怕能与主母分庭抗礼。她与苏老夫人同是戏子出身，吴淑娴向来鄙夷，连婆母也觉这出身难登大雅。
可万姨娘当年确是红极一时的名角，水袖轻抛时眼波流转，不知勾去多少王孙魂魄。自生下苏璇后却深居简出，连带着那病弱的女儿也常年隐在深院，只在年节时露个面，平日几被世人遗忘。
如今苏媚出事，老夫人厌弃，吴淑娴与苏宴终日争吵，万姨娘便似藤蔓般悄然攀援而上。这些时日将苏宴伺候得通体舒泰，再看那对母女更是面目可憎。
“老爷还为二小姐的事烦心呢？”万姨娘指尖力道恰到好处，“既非二小姐所为，总有云开雾散那日。”
“哎，”苏宴闭目长叹，“无论是不是她，此事都已难转圜。媚丫头这回……怕要拖累满门。”
万姨娘蹙眉哀声道：“可世间终归要讲王法纲常。”她话音一转，“妾身与璇儿倒无妨，生死皆随老爷。只是二少爷仕途正顺，七少爷尚在稚龄……若受牵连可如何是好？”
苏宴面色骤沉，心口如堵团棉絮。
他虽自私好色，对两个儿子却寄予厚望。苏府这一代子嗣单薄，三房能有两个男丁，向来是他最得意之事。女儿在他眼中不过锦上添花的点缀，儿子才是传承香火的根基。
如今要为苏媚这个女儿赔上一双儿子，想想便觉窒息。
“妾身听闻夫人正为二小姐奔走……”万姨娘叹息，“真是舐犊情深。可惜妾身人微力薄，帮不上什么忙。”
“你能帮什么忙！”苏宴听到吴淑娴更觉烦恶，“全是那疯妇教出的好女儿！如今要拖全族下水，简直荒唐！”
万姨娘似受惊的雀儿般缩回手，指尖在苏宴肩头悬停片刻，才细声劝道：“老爷莫要怪罪夫人了，遭此变故，夫人心里比谁都苦。若是二小姐在狱中一时想不开……夫人可怎么承受得住啊。”
苏宴烦躁地摆手：“她能如何……”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眯起眼：“想不开？”
万姨娘眼底掠过幽光，声线却盈满忧虑：“二小姐金尊玉贵长大，如今遭此大难，若在牢里钻了牛角尖……还是该派人好生开解，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苏宴猛地起身望向窗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丝余晖。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我先出去。”
“天都快黑了，老爷要去何处？”万姨娘轻声问道。
“办事。”苏宴头也不回地踏入渐浓的夜色。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万姨娘缓缓阖上门扉，施施然坐回桌前。满桌珍馐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当东院各处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时，唯独她这方小天地依旧玉盘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