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擦木板的尖啸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远。
她想起罗莎琳德·康罗伊用鼠尾草熏香时,青烟里浮现金色投影的模样——那是燃香者通幽;阿沅每唱一个音,地脉锁链便松动一寸,分明是持钥者启门;而康罗伊总握在掌心的扳手,金属表面刻着差分机的齿轮纹路,不正是断弦者裁谬的具象?
三影同行......她抓起笔记冲下楼,拖鞋在楼梯上啪嗒作响。
门房老头刚要喊住这个发间沾着稿纸的女学者,就见她冲进电话亭,硬币丁零当啷砸进投币口,手指按号码时都在抖:接香港圣玛丽医院顶楼,找康罗伊先生!
香港的夜风裹着海腥味钻进窗缝。
康罗伊正盯着亨利新送来的差分机图纸,铅笔在上海节点防御网的标注上划出深痕。
电话铃响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詹妮的急件——但接线员说牛津大学的格雷小姐,他的后背突然绷直了。
你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执行者,艾莉诺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颤音,其实你早就成了裁决者。
阿沅的诗里写得清楚,断弦者裁的是错误的联结。
听筒里的呼吸声突然静了。
康罗伊望着窗外医院花园里的凤凰木,花瓣正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像血点。
他想起阿沅说持钥者不是开门的人,是愿意替别人锁门的,想起罗莎琳德信里那句我们欠她的,何止一条命,想起斯塔瑞克带着钟舌残片往西藏去的密函——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他掌心交织,只等他握住那把扳手。
那就让我裁一次。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锤击。
半小时后,圣玛丽医院顶楼会议室的吊灯全部亮起。
亨利抱着差分机零件撞开门,西装领口还沾着焊锡;埃默里的花格子领带终于系正了,手里晃着刚从情报处截获的卫星云图;阿尔玛的罗盘在桌上嗡嗡作响,蓝眼睛里跳动着幽光;连阿沅都被推来了,蒙眼的白纱在风里飘,像片不肯落下的雪。
放弃对上海节点的全面控制。康罗伊的指节敲在地图上,在它上方建一座开放式音乐厅,邀请工人、学生、艺人每天自由演唱。
亨利的镜片地裂了道细纹。这会削弱灵力集中度!他扯松领带,清廷的镇魂铃能劫持单一频率,但群体吟唱的能量乱成一锅粥——
所以他们没法劫持。康罗伊打断他,抽出张草图推过去,灵力通道不是堡垒,是森林。
风暴再来时,它只会折断几根枝,而不是整片倒下。他转向阿尔玛,女巫小姐,群体共鸣的能量是不是更难被单一控制器锁定?
阿尔玛的手指抚过罗盘,符文突然亮成星轨:凡人自发的情绪共鸣带着随机性,就像......她想了想,就像伦敦街头的童谣,每个孩子唱的调都不一样,但合起来就是整条街的心跳。
埃默里突然吹了声口哨。
他指着卫星云图上的红点:上海纺织厂的工人们最近在传《织女星》,女学生们在唱《新学歌》,码头搬运工的号子比以前响了三倍——要是把这些全放进音乐厅......他摸着下巴笑,斯塔瑞克的镇魂铃怕是要被吵得聋掉。
阿沅的手指突然动了。
她摸索着抓住康罗伊的袖口,蒙眼的白纱下,嘴角扬起清浅的弧度:我能试试新歌词吗?
当那声风起了,孩子,该换歌了从病房飘出时,格陵兰岛的差分机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亨利的助手抱着警报单冲进会议室,纸页被攥得发皱:南极心跳变了!
不再是规律搏动,是......是《十英里之歌》的节奏,但是......他咽了口唾沫,像个学唱歌跑调的孩子。
康罗伊接过警报单,目光扫过跳动的波形图。
窗外的极光正疯狂翻涌,绿色的光带像被无形的手反复拨弄的琴弦。
他想起阿沅说它在学习,此刻突然明白——当人类开始自主谱写旋律,连南极的古老存在都不得不跟着学。
它在学我们的歌。他轻声说,嘴角终于扬起,而我们,终于有了教它的资格。
夜更深了。
阿沅的歌声混着海风飘出窗外,掠过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掠过喜马拉雅山的雪顶,掠过伯克郡庄园的玫瑰园。
罗莎琳德站在水晶球前,看着极光里渐渐清晰的轮廓——那是个被锁链捆住的影子,此刻正缓缓抬起头。
顶楼会议室的挂钟指向十一点。
康罗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看向墙上的世界地图。
上海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开放式音乐厅;西藏的标记下画了三道横线,那是给斯塔瑞克准备的更沉的锁;最下方,南极的坐标旁,他用铅笔轻轻点了点——那里的波形图,正慢慢长出人类的棱角。
通知所有人。他对埃默里说,明早八点,顶楼会议室远程连线。
埃默里刚要应话,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尔玛的罗盘猛地直立起来,符文光芒大盛。
康罗伊望着窗外翻涌的极光,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那是阿沅的新歌词,正随着洋流,随着信鸽,随着每一根被重新校准的地脉,飘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