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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棉线缠住密西西比(2 / 2)

康罗伊的皮靴碾过一片褪色的玫瑰窗残片,脆响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着飞起来。

他抬手按住怀表,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发烫——那是和埃默里约定的十点整。

门轴发出生锈的呻吟。

阿尔伯特·派克最先走进来,军大衣下摆沾着泥点,腰间的左轮枪套擦得锃亮。

他身后跟着三个种植园主:最年长的那个喉结挂着金链子,链坠是枚缩小版的棉花胸针;中间的胖子攥着块蕾丝手帕,正掩着鼻子——教堂里的霉味混着蝙蝠粪便的酸臭,实在刺鼻;最年轻的蓄着小胡子,目光总往康罗伊脚边的黑皮箱上飘。

最后进门的是玛丽·戴维斯,她裹着件灰斗篷,兜帽压得低,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右手提着个雕花铜匣,匣身刻着戴维斯家族的鸢尾纹章。

康罗伊摘下手套,指尖叩了叩石桌。

桌上摊着的合约纸页发出簌簌响,墨迹未干的“40%”三个数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诸位来得很准时。”他掀开黑皮箱,五十根金条在尘埃里闪着钝光,“这是首期定金的十分之一,余下的会通过巴哈马信托账户,在每次装船后二十四小时内到账。”

胖子种植园主的喉结动了动:“用邦联纸币——”

“不。”康罗伊截断他的话,指节敲了敲合约附加条款,“黄金或等值工业设备。”他转向玛丽,后者正俯身盯着条款,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戴维斯小姐或许更清楚,邦联财政部上周刚印发了三百万新钞。”

玛丽的手指在铜匣上顿住。

她抬头时,兜帽滑下,露出一双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灰眼睛:“你不怕联邦查封?他们的巡洋舰在墨西哥湾撒网似的巡逻。”

康罗伊从西装内袋摸出枚差分机齿轮改制的袖扣,在掌心转了两圈。

齿轮咬合的轻响里,他看见派克的右手悄悄按上了枪套——这是南方军人的习惯性警惕。

“真正的财富不在账面,在人心。”他把袖扣别回袖口,“只要你们还有棉花可卖,我就有办法让它变成金币。”

最年轻的种植园主突然笑出声:“你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北方佬的炮艇能把任何走私船——”

“但他们不会查封缝纫机。”康罗伊打开黑皮箱夹层,取出台黄铜外壳的缝纫机,“英国产‘胜利’牌,能顶十个女工的手速。还有煤油灯、儿童读物——这些‘民用物资’,连格兰特将军的检查官都挑不出刺。”他看向派克,准将的目光正落在缝纫机的飞梭上,“您的士兵需要冬衣,种植园需要更快的纺织机,而我需要……”他的指尖划过合约上的“40%”,“足够多的海岛棉,让曼彻斯特的纺锤转得比北方佬的炮弹还快。”

教堂里静得能听见蝙蝠翅膀的扑棱声。

派克松开按枪的手,拇指摩挲着肩章上的银星。

“上个月有艘船在莫比尔湾沉了。”他说,“北方佬的水雷。”

“所以我用了吃水浅的改装渔船。”康罗伊从皮箱底抽出张航线图,在桌上摊开,“佛罗里达海峡,墨西哥湾暖流,凌晨四点换岗间隙——”他的指尖点在莫比尔湾的位置,“李文斯顿船长的船昨天已经出发了。”

玛丽突然打开铜匣。

匣内躺着份南方铁路枢纽图,墨迹新鲜得能闻到松烟味:“这是我父亲让我交给你的。”她的声音轻得像教堂外的风,“财政部的秘密账册副本在夹层里。”

年长的种植园主猛地站起来,金链子撞在石桌上叮当作响:“戴维斯小姐,你这是——”

“坐下。”派克的声音像块冷铁。

他俯身盯着合约,银星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或许,我们不该把你当成北方佬。”他抽出腰间的钢笔,蘸了蘸康罗伊递来的银墨水瓶,在“阿尔伯特·派克”的位置签了名。

三个种植园主面面相觑。

胖子最先凑过去,小胡子紧跟着,年长的犹豫了三秒,终于也提起笔。

墨迹在纸上晕开时,康罗伊听见玛丽轻轻吐了口气。

她合上铜匣,斗篷扫过他的手背,带着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气:“我父亲说,你是十年来第一个让他觉得‘或许能赢’的英国人。”

两日后,利物浦码头的汽笛撕破晨雾。

康罗伊站在“晨星制线”的仓库顶楼,望远镜里,三艘改装渔船正缓缓靠岸。

搬运工掀开油布的瞬间,成包的海岛棉滚落在地,纤维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白的光泽。

检验员的小旗突然疯狂挥动——那是“超标准品级”的信号。

“每磅十便士起拍!”拍卖师的铜锣响得震耳。

康罗伊放下望远镜,兜里的怀表开始震动。

他摸出电报纸,李文斯顿的字迹还带着墨香:“首航成功,货已脱手,净利一百二十七万英镑。”

深夜,新奥尔良的阁楼里,煤油灯的火苗跳了跳。

康罗伊坐在摇椅上,日记本摊在膝头,钢笔尖悬在“权力藏在控制水流之人手中”的字迹上方。

窗外突然传来木桨划水的轻响,他抬眼,看见一艘挂着法国国旗的小艇正悄悄靠岸,船尾站着个戴宽檐帽的男人,手里提着个用油布裹紧的圆筒。

雷声从密西西比河对岸滚过来,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百叶窗上。

康罗伊合上日记本,将它锁进书桌抽屉。

抽屉最底层躺着张新画的航线图,第二支船队的标记用红笔圈着,从佛罗里达海峡到莫比尔湾,每个时间节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雨越下越大,小艇上的男人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

康罗伊吹熄煤油灯,黑暗中,他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汽笛声——那是护航舰队的信号。

但那声音里似乎混着另一种异响,像是金属碰撞的脆响,又像是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他走到窗边,望着暴雨中的河面,水面翻涌的浪花里,仿佛有什么黑影正破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