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在睡梦中动了动,手无意识地勾住他的手腕,像抓住某种锚点。
康罗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发间还沾着铸铁厂的铁锈味。
窗外,一列火车的汽笛划破夜色,那列火车的调度表,此刻正躺在七台差分机的齿轮间,随着它们的心跳,走向某个注定改变时代的清晨。
梅隆的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烧出第三截白灰时,《流动性互助宪章》的羊皮纸在烛火下泛着蜜色。
康罗伊的指尖停在墙面投影的动态地图上,七团暖黄光斑正随着差分机齿轮的转动缓缓交融——布法罗的金流如河,辛辛那提的银点成雾,匹兹堡的铜色漩涡正将三者绞成新的脉络。
“两小时响应。”托马斯·梅隆的指节叩了叩地图上匹兹堡的光斑,他喉结动了动,这是这位老银行家紧张时的习惯,“去年冬天,宾夕法尼亚第一银行被挤兑垮台用了四小时十七分。”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连四分钟都等不到。”康罗伊转身时,椅背在橡木地板上划出半道浅痕,“您看,”他抬手指向地图边缘新亮起的红点,“纽约的准备金池已经和伦敦分行打通。
当巴尔的摩的储户开始排队,利物浦的英镑会先于恐慌抵达。“
梅隆突然笑了,皱纹里浸着老牌资本家的狡黠:“您这哪是银行联盟?
分明是给整个东海岸的钱袋子上了把差分机锁。“他抓起鹅毛笔在宪章末页签上花体”梅隆“,墨迹未干就推给康罗伊,”下个月股东大会,我会告诉那些老古董——和康罗伊先生赌,输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墙上传来轻叩声。
詹尼的指尖抵在控制室的玻璃隔板上,她发间别着枚珍珠发夹,是方才拆信时不小心别上的。
康罗伊朝梅隆点头示意,转身时闻到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玛丽·斯图尔特常用的信纸熏香。
“查尔斯顿的信。”詹尼将牛皮纸信封递给他时,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照片在夹层里。”
康罗伊抽出照片的瞬间,詹尼已转身去调整南方节点的频率校准仪。
照片里,红砖墙仓库的屋顶上,第三代风力发电机的叶片在暮色中泛着银芒,叶片间隙能看见玛丽的蕾丝手套——她总爱用这种方式确认设备高度。
背面的字迹是詹尼熟悉的花体:“风暴季将至,但我的花园已有避雷针。”
“她在暗示南卡罗来纳的州议会。”詹尼的手指在终端键盘上翻飞,“上周他们通过了《电力设施管理条例》,明着是规范,暗里是要卡我们的发电站审批。”她按下确认键时,控制屏上的南方节点图标突然从橙转绿,“不过现在,”她回头时眼尾微弯,“他们的每道法令,都会先在我们的差分机里走一遍。”
电报机的滴答声突然急促起来。
詹尼的手悬在半空中,终端屏幕上跳出伦敦专线的加密代码——这是只有她和康罗伊能破译的摩斯密码。
康罗伊接过她递来的解码本,烛火在纸页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当最后一个字母显形时,他的呼吸顿了半拍。
“旧神沉睡,新神尚未成型,时机已至。”詹尼轻声念出,声音像浸了冰水,“是她的密令。”
康罗伊将纸条折成小块吞进喉间,动作快得像本能。
詹尼的指尖抚过他紧绷的后颈,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三年前在曼彻斯特工厂爆炸留下的——每次他要做危险决定时,那道疤就会微微发烫。
“先处理铁轨的事。”康罗伊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奥唐纳的电话半小时前就该到了。”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警笛的尖啸。
詹尼推开窗,冷风卷着煤烟灌进来,能看见两辆福特警车正朝码头方向飙去,警灯在夜色里划出猩红的线。
康罗伊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时,怀表里的电报纸突然硌到肋骨——那是奥唐纳两小时前发来的:“纽瓦克支线异常通电,建议排队。”
“詹尼,把南方节点的监控调给我。”他边跑边喊,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抗议,“梅隆,麻烦让您的人盯着《费城公报》的印刷机!”
当康罗伊冲进调度室时,奥唐纳的警帽正歪在桌上,帽徽上沾着泥点。
监控屏里,纽瓦克支线的铁轨泛着冷光,一列黑色火车像条蛰伏的蛇,二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正围着它转圈。
“硝酸钾,军用级。”奥唐纳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风噪,“登记公司是卡梅伦家的‘蓝山化工’,但货单上的签名是伪造的。”他的手电筒扫过车厢编号,“您看这个——c-715,和去年财政部查走私的那批车厢同批次。”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调度台的黄铜把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监控屏里,一个警察用撬棍撬开木箱,白色晶体在月光下闪着危险的光。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他们想让我们当替罪羊,说我们私藏战备物资。”
“那怎么办?”调度员小张的手悬在停运键上,额头渗着汗。
“把货单、车厢编号、甚至卡梅伦家的股权结构,全部整理成档案。”康罗伊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然后联系宾夕法尼亚国民警卫队,就说‘康罗伊贸易行发现一批可疑物资,自愿移交国家’。”他转头对奥唐纳挑眉,“顺便让您的人拍几张照片——要拍我和警卫队队长握手的,要拍硝酸钾装车的,要拍孩子们在旁边看的。”
奥唐纳在对讲机里低笑:“您这是把危机酿成蜜。”
“不。”康罗伊盯着监控屏里逐渐亮起的晨光,“是把刀,捅回他们自己怀里。”
次日清晨,《费城公报》的油墨味还未散净,头版照片里,康罗伊穿着深灰西装,正和国民警卫队队长将一箱硝酸钾搬上军车,背景里几个戴草帽的孩子踮脚张望,最前面的小女孩举着一束野雏菊。
标题是烫金的:“危机变献礼,康罗伊再赢民心。”
詹尼将报纸贴在控制室的信息墙上时,目光扫过右下角的小字:“据悉,康罗伊贸易行今日将举行东海岸铁路调度中心开业仪式。”她抬头看钟,凌晨两点十七分。
窗外,费城总部大楼的每扇窗户都亮着灯,像一串未拆封的珍珠,在夜色里静静等待着——等待那个被七台差分机心跳校准过的清晨,等待所有齿轮开始转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