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指节叩了叩信壳,听见里面纸张摩擦的细碎声响,像是某种警告的低语。
航海官!他扯着嗓子喊,牛皮靴跟在甲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舱门被撞开时,四个正在擦拭六分仪的船员猛地抬头,黄铜仪器掉在海图桌上。
沃克将两封信拍在褪色的北美东海岸海图中央,烛火被气流掀得摇晃,在帕姆利科湾哈特拉斯角两个地名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线人说联邦要布水雷阵,匿名信说巡洋舰埋伏——你们说,哪条是真?
大副威廉姆斯的手指在海图上划出两道弧线:走帕姆利科湾,水雷能炸碎龙骨;绕哈特拉斯角,巡洋舰的十二磅炮能把我们打成筛子。二副米勒的喉结动了动,铅笔尖戳进外滩群岛的浅水区:除非...走这里。话音未落,舱内响起一片倒抽气声——那片标着的蓝色区域,密密麻麻的珊瑚礁符号像撒了把碎玻璃。
吃水八尺的船都要搁浅。威廉姆斯拍着桌子,杯中的朗姆酒溅在的水深标记上,您想让我们拿船底蹭珊瑚?
沃克的拇指摩挲着信纸上康罗伊的签名——电报是半小时前由詹尼的加密系统发来的,墨迹还带着油墨的潮湿。潮汐数据。他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纸拍在海图上,上面用红笔圈着三月十七日23:45-00:30每月只有三天,今晚正好是窗口期。
舱内突然静得能听见船底藤壶刮擦木桩的声响。
米勒凑近看了眼数据,铅笔尖在外滩群岛的浅滩上慢慢画了条虚线:如果涨潮能托起两尺...船底离珊瑚礁最多一尺五。
赌吗?威廉姆斯盯着沃克的眼睛。
老船长的指节抵着下颌,目光落在海图边缘康罗伊手写的批注上——他们不会在连渔船都不敢走的地方设防。
他想起下午康罗伊站在码头上的样子,风掀起西装下摆,露出里面别着的黄铜怀表,表盘上刻着时代的齿轮。
起锚。沃克的声音像敲在铁砧上的锤子,收蒸汽,靠潮汐漂。
风信子号的船首切开夜色时,约翰·拉姆齐正贴在龙骨观测口。
他能听见珊瑚礁刮擦钢板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挠过黑板,震得后槽牙发酸。两尺!他对着传声筒喊,额头抵着冰凉的铁板,能感觉到船身随着潮水的起伏微微震颤,再偏半度就蹭着暗礁了!
驾驶舱里,沃克的手背绷起青筋。
舵轮在他掌心发烫,罗盘指针在北偏东的位置抖得像片叶子。
突然,左舷方向亮起刺目的白光——探照灯的光束劈开雾霭,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银亮的剑。
全员熄火!沃克吼道,蒸汽阀关闭的嘶鸣里,他看见大副正用帆布盖住所有舷窗。
船速骤然降下来,像被抽走了骨头的鱼,顺着洋流缓缓漂向浅滩。
谁带的灯?米勒的呵斥混着一声脆响——前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沃克的心脏猛地提到喉咙口,他看见探照灯的光斑突然转向,在船尾位置停住。
光束里,一个年轻船员正跪在地上,颤抖着用袖口擦去洒在地板上的灯油,帽檐下的冷汗滴进油洼,溅起细小的油花。
沃克咬着牙骂了半句,突然想起康罗伊上周塞给他的铜盒。
他扯开领口的银链,铜盒落在掌心,按下刻着鸢尾花的按钮——船尾突然腾起白茫茫的雾气,像有人在海里倒了一锅滚水。
雾墙裹着船身翻涌,探照灯的光撞上去,只留下一片混沌的白。
报告!了望手的声音带着颤音,对方减速了!
沃克扒着舷窗往外看,雾中隐约能看见巡逻艇的轮廓。
艇长的望远镜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在雾墙前停了足有三分钟。
最终,那艘船发出两声短笛,调转船头往深水区驶去,探照灯的光像被掐灭的蜡烛,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上帝啊。米勒瘫坐在海图桌旁,额头抵着冰凉的黄铜罗盘,这雾...是康罗伊先生的发明?
沃克没回答。
他盯着船尾还在翻涌的雾墙,突然想起詹尼说过的话——热雾装置用的是蒸汽机废热,混了点氨水。海风卷着雾丝扑在脸上,带着股刺鼻的氨味,却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
同一时刻,罗阿诺克岛外的宪法号舰桥上,罗伯特·布莱克的钢笔尖戳破了日志纸。三月十七日夜,无异常。他盯着刚写完的字,墨迹在两个字上洇开个小团,像块洗不干净的血渍。
副官递来的侦察报告还摊在桌上,最上面一页写着外滩群岛浅水区发现可疑雾团,被他用镇纸压得平平的。
退下吧。他对副官挥了挥手,指节在镇纸上叩了两下——这是让所有人离开的暗号。
舱门刚合上,他就扯下那页无异常的日志,揉成一团扔进壁炉。
火焰舔着纸团,他又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一叠皱巴巴的草稿,上面写满是否该拦截那艘船?南方人不可能突破封锁之类的句子,边缘被他撕得毛毛糙糙。
烧了。他低声说,看着最后一点纸灰飘进烟囱。
转身时,抽屉里有样东西闪了下光——那是张折叠的便条,边角沾着咖啡渍,上面用铅笔写着北纬35°12′,西经75°45′。
那是康罗伊上周在沙龙里说漏的坐标,说是适合建小型码头的好地方。
布莱克盯着便条看了很久,最终又把它塞回抽屉最深处,锁扣一声,像句没说出口的叹息。
当风信子号终于靠上查尔斯顿码头时,天刚蒙蒙亮。
詹尼站在码头上,月白色斗篷被海风吹得翻卷,手里举着个黄铜望远镜。
沃克抛缆绳时,看见她突然转身,望远镜对准了港口公告栏。
怎么了?康罗伊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詹尼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个若有若无的笑:港务局贴了新公告。她指了指远处被晨雾半掩的木板,拍卖预告,说是要处理一批没收的走私物资
康罗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公告上的烫金大字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七点整——比计划提前了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