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传来火柴擦燃的声响,火光映出半张脸——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您确定要现在动手?
不急。缪勒将望远镜收进皮匣,匣底压着张刚收到的电报,等他上了玛丽号,等他以为自己摆脱了伦敦的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电报,那时候,火种才最好抢。
马车的铃铛响了,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音里,宴会厅的灯火渐渐模糊成一个金色的点。
康罗伊转身时,詹尼正替威斯克擦掉嘴角的果酱——孩子不知何时从船舱溜了下来,手里还攥着那辆锡制火车。
爸爸。威斯克举着火车,它说要和你去北美。
康罗伊蹲下来,把孩子抱进怀里。
火车模型的轮子蹭过他的礼服,留下道银亮的划痕——像道未完成的轨迹,正等着被未来填满。
威斯克的小手指在锡制火车的烟囱上蹭了蹭,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果酱。
康罗伊刚要接过玩具,詹尼突然按住他手背——窗外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比寻常马车多了两分刻意的压抑。
是缪勒的人。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杯沿的蝶,却让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个月前在曼彻斯特,他曾在纺织厂的煤灰里捡到半张普鲁士密码纸,背面的火漆印与此刻窗外那线幽蓝车灯如出一辙。
去把威斯克带回船舱。康罗伊将孩子塞进詹尼怀里,指尖在她耳后快速点了两下——那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意为启动暗格。
詹尼抱着孩子转身时,珍珠耳坠擦过他喉结,带着体温的低语落进衣领:后舱第三块木板下有左轮。
宴会厅的烛火在康罗伊视网膜上晃成金斑。
他扯松领结走向窗台,玻璃倒映出墙角詹姆斯·哈里斯的身影——刺客联盟的人不知何时站直了,拇指正摩挲着袖口藏着的细刃。
当康罗伊的指节叩在窗框上时,哈里斯的脚尖恰好点了点地面,像在给某种无声的舞蹈打拍子。
马车里的缪勒放下望远镜,镜片上还凝着层薄雾。拍清那个穿黑袍的。他用德语对助手说,手指敲了敲装着相机的铜匣,康罗伊的实验室图纸,很可能在他的星象图里。助手刚掀开黑布,后颈突然被什么硬物抵住——那是支枪管,带着铁器特有的冷涩。
下次偷拍,记得把假胡子粘牢。汤姆·威尔逊的声音从背后碾过来,他的拇指压着助手后颈的假发边缘,胶水的酸臭味混着血锈味钻进鼻腔,上周在伦敦桥,你撞翻了卖花姑娘的篮子,她的木兰花掉进我靴筒。助手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汤姆的枪管又往前送了半寸,现在,把胶卷吐出来。
缪勒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盯着马车后视镜里那道黑影——汤姆的帽檐压得很低,但左侧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白,和三个月前在柏林情报处见过的档案完全吻合。撤退。他猛地扯开缰绳,马蹄铁溅起的碎石打在车窗上,像有人在敲丧钟。
康罗伊望着远去的马车尾灯,指尖在窗台敲出摩斯密码。
三秒后,角落的学徒女孩摸了摸耳垂——那是她父亲在伯明翰铁厂教的暗号,意为启动观测。
五分钟后,詹尼抱着威斯克从船舱回来,手里多了个铜制圆筒:差分机刚吐出的坐标,南安普顿码头17号仓库,德国商会挂牌。
不抓,不杀。康罗伊转动圆筒上的刻度,齿轮咬合的轻响里,詹尼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但要让他们知道,在我的港口,连影子都得排队领通行证。
夜露渐重时,汤姆·威尔逊的皮靴碾过仓库外的海藻。
他打了个呼哨,六个黑影从货箱后钻出来——都是康罗伊从东伦敦贫民窟挑的孤儿,此刻脸上涂着煤灰,手里攥着万能钥匙。
锁芯转动的脆响惊飞了几只海鸥,等缪勒的助手举着煤油灯冲进来时,档案柜里的胶卷已不翼而飞,墙上用德语写着的字还滴着新鲜的红漆:火种已燃,阴影无处藏身。
同一时刻,伦敦舰队街的报馆里,《泰晤士报》的印刷机正发出低吼。
贝克主笔的手在排版机上翻飞,康罗伊送来的铜版纸上,斯塔瑞克与教会枢机主教的密谈录音被剪成三段:康罗伊的差分机必须销毁北美试验场的土地要留给我的私生子让那些纺织女工多死几个,工资自然降下来。
附言的钢笔字还带着墨香:明日见报,否则,全伦敦将知真相。
晨雾未散时,南安普顿港口已像煮沸的汤锅。
卖报童的吆喝撞碎了潮声:康罗伊揭露保守派阴谋!
斯塔瑞克涉贪铁证!穿粗布围裙的码头工把报纸垫在肩头扛货,戴礼帽的绅士站在路灯下捏着报纸发抖,几个戴高筒帽的贵族试图撕报,反被愤怒的人群围住——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是斯塔瑞克的远亲,烂番茄地砸在他缎面马甲上。
归途一号的甲板上,詹尼的手在康罗伊掌心里沁出薄汗。
罗伯特·史密斯跑上来时,帽檐还滴着晨露:六艘船全员到齐,燃料舱加满了威尔士无烟煤,前舱还藏了二十箱伯明翰产的短铳——您说要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他的喉结动了动,刚才有个老妇人塞给我块姜饼,说给给孩子们当零嘴
康罗伊望着渐亮的天际,风突然停了。
船笛长鸣的瞬间,詹尼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在闪——不是泪,是海平线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正穿过他胸前的猎鹰胸针,在甲板上投下枚小小的金太阳。
伦敦议会大厦的穹顶下,斯塔瑞克的茶杯碎在大理石地面。调海军拦截!他扯着领结嘶吼,唾沫星子溅在秘书脸上,就说...就说他们私运军火!秘书捏着刚送来的羊皮纸,指尖发颤:国王陛下的手谕,说流放者的船帆,是大英的体面
海天尽头,船影已淡成线。
而在伦敦城最古老的律师街,某间挂着罗伊斯与霍克铜牌的密室里,煤油灯突然被点亮。
穿墨绿天鹅绒晨衣的律师摘下金丝眼镜,镜片上反着墙上海报的标题——康罗伊与他的北美试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