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铁砧余烬(1 / 2)

地下室的黄铜气压计指针跳到七十毫米汞柱时,康罗伊转动了第七代差分机“普罗米修斯2”的启动手柄。

蒸汽从铜制管道里嘶嘶喷出,带动齿轮组发出钟表匠调试怀表般的细密咬合声——这是他花了三年时间改良的成果,能在三小时内完成普通差分机三天的运算量。

微型胶卷被镊子夹起,轻轻放入光学读取槽。

胶卷边缘还留着莱特脖颈处的温度,那个杀手头目咽气前抓着他手腕的触感突然涌上来:“北方观测站……燃料库密道……他们要烧穿冰盖。”康罗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胶卷盒上的划痕——那是莱特用指甲刻下的,在萨里实验室的断电黑暗里,每道划痕都像火星子,烫得他掌心发疼。

“咔嗒”一声,投影屏亮起幽蓝的光。

康罗伊俯身时,领结上的钻石袖扣擦过操作台,折射出细碎光斑。

三维模型开始旋转,环形建筑的冰盖轮廓逐渐清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不是普通的科研站,穹顶内侧刻着与苏格兰高地黑石相似的纹路,那些他在哈罗公学古籍室见过的楔形符号,此刻正沿着支撑柱爬向中心位置的红色标记:“Anvilrephase3Active”。

“铁砧核心第三阶段启动。”他低声重复,指尖轻点投影中的供能线路。

线路没有连接任何已知电站,反而像蛇信般扎进地底,末端的热源标记是个空白的问号。

通风管道的阴影突然掠过他的脸,康罗伊猛地直起身——三年前在剑桥实验室,导师指着火山地热图时说过:“地脉能量就像被铁链锁住的龙,一旦挣脱……”

“乔治?”

门轴转动的轻响让他迅速收起所有情绪。

詹尼抱着银托盘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细雨,浅紫色披肩还带着外面的凉意。

她将托盘放在操作台上,瓷杯里的锡兰红茶腾起白雾:“白金汉宫的信鸽半小时前到的,用了女王的紫蜡封。”

康罗伊撕开封蜡的动作顿了顿。

詹尼的手指搭在他手背,温度透过手套传来:“是好消息。”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我猜是关于‘夜莺行动’的答复。”

信纸展开时,康罗伊的眉峰微微扬起。

维多利亚的花体字在烛火下跳动:“刺客联盟的‘园丁’将于明晨入驻近卫团,代号沿用你提议的‘夜莺’。”他抬眼看向詹尼,她正垂眸整理他歪掉的领结,耳坠上的珍珠蹭过他下巴:“我今早去见了哈里斯先生,他说‘园丁’是刺客里最擅长隐匿的,能在二十步外闻到火药味。”

“所以女王同意了。”康罗伊将信纸折成小方块,收进怀表夹层,“她比我们想象中更清楚,王座下的冰有多薄。”

泰晤士河南岸的印刷作坊里,艾米丽·格林的打字机键突然卡住。

她扯了扯卡住的色带,铅字模堆里飘起细小的粉尘,在煤气灯下像金色的雾。

稿纸上刚写的“被抹去的名字”还带着墨香,这是康罗伊给她的名单里第一个名字——1848年失踪的地质学家,曾在《自然》杂志发表过格陵兰冰盖异常升温的论文。

窗外传来靴跟叩击石板的声音。

艾米丽的呼吸骤然变轻,她迅速熄灭煤气灯,猫腰钻进堆满铅字模的木柜。

柜门合拢的瞬间,她瞥见自己映在铅版上的脸:瞳孔缩成细线,喉结随着心跳微微颤动——这是她当记者三年来第17次躲搜查,但这次不同,名单上的名字连起来,是一条通向北极的血线。

“有人动过打字机。”粗哑的男声撞进耳朵。

艾米丽的指甲掐进掌心,听见纸张被扯碎的脆响,还有铅字模被踢翻的哗啦声。

另一个声音更近了:“找找有没有胶卷,斯塔瑞克大人说那东西比十个记者命都金贵。”

木柜缝隙漏进的光突然被阴影覆盖。

艾米丽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街上传来卖烤栗子的吆喝。

她推开柜门时,后颈的汗已经浸透衣领。

正要收拾残稿,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一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从屋顶跃下,落地时像片叶子。

他摘下兜帽,露出左脸一道新月形疤痕:“格林小姐,哈里斯先生让我带句话。”他摊开手,鹰羽徽章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您的文章会在巴黎、柏林、纽约同时刊载,时间定在……”他看了眼怀表,“七日后的黎明。”

艾米丽捏紧徽章,指尖触到羽毛的倒刺。

她忽然笑了,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明亮:“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王室马车的弹簧在颠簸中发出呻吟。

康罗伊透过车窗上的水痕,看见前面那辆“失控”的煤车正缓缓拐进小巷,车夫的粗布外套下,隐约露出刺客联盟特有的银线暗纹。

他坐回天鹅绒坐垫,詹姆斯·哈里斯已经摘下车夫帽,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灰发:“别往右边看,三楼窗户有瞄准镜反光。”

康罗伊的手指在膝头敲出摩斯密码,哈里斯点头:“狙击手是圣殿骑士新招的波兰佣兵,枪法准,但不够耐心。”他从怀里摸出个铜盒,倒出两颗薄荷糖,“关于‘铁砧计划’,我们查到源头在1812年——苏格兰高地的矿工挖出块黑石,上面的文字连剑桥的古文字学家都认不全。”

“所以他们开始研究地脉能量。”康罗伊接过薄荷糖,含进嘴里,凉意在舌尖炸开,“用冰盖下的旧神残骸当燃料,点燃地脉,重塑世界秩序。”

哈里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马车扶手上的玫瑰浮雕——那是王室专属的纹饰。

“我们曾有位导师认为,这种力量能终结战争。”他的声音低下去,“直到1836年,康沃尔矿难死了三百人,他们用的就是黑石碎片做的矿灯。”

马车突然急刹。

康罗伊的额头差点撞上挡板,却见哈里斯正盯着车外——白金汉宫的镀金栅栏近在咫尺,两个近卫举着提灯走过来。

哈里斯迅速戴上车夫帽,压低声音:“亲王说你是‘选择者’,不是预言。”他的目光扫过康罗伊胸前的吊坠,“是认证,因为只有你能同时握住齿轮和剑。”

车门被推开时,雨已经停了。

康罗伊踩着水洼走向宫殿,怀表里的信纸隔着布料贴着心口。

他回头看了眼马车,哈里斯的身影已经融进夜色,只留下车辙里一道银色反光——那是刚才说话时,从哈里斯袖口滑落的刺客徽章。

暮色漫进康罗家的雕花铁门时,厨房的窗户正飘出烤松鸡的香气。

伊丽莎白站在玄关台阶上,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儿,孩子的金发上沾着面粉,正举着块烤糊的饼干:“爸爸!詹尼阿姨说今天有你最爱吃的……”

康罗伊接过饼干,咬下焦脆的边缘。

楼上突然传来响动,是大儿子在和家庭教师争论差分机的齿轮原理。

他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窗户,月光下,窗帘缝隙里漏出一线光——那是詹尼在整理明天要带的行李,北极的地图应该已经摊开在书桌上了。

“爸爸笑了!”小女儿的手指戳他嘴角。

康罗伊蹲下来,让她揪住自己的领结:“因为爸爸闻到了世界改变的味道。”他望向远处渐次亮起的街灯,泰晤士河的潮水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涌进耳朵,“就在这个晚上,有些齿轮开始转动了。”

玄关的落地钟敲响八点。

康罗伊牵着女儿的手走进门,烤松鸡的香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

楼梯转角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记忆重叠——哈罗公学的少年,温莎城堡的玫瑰园,萨里实验室的断电黑暗,此刻都融成了眼底跳动的光。

“开饭吧。”他对伊丽莎白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窗外,一列蒸汽火车鸣着汽笛驶过,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里,某个刻着康罗伊名字的齿轮,正缓缓卡进时代的巨轮。

头等舱的橡木舱门在身后合拢时,乔治·庞森比·康罗伊的指节正抵着舱壁某处暗纹。

船身随海浪轻晃,他能听见头顶甲板传来侍者推车的辘辘声,混着某位夫人银铃般的笑声——这层伪装极好,没人会想到华丽的天鹅绒帘幕背后,夹层里嵌着台黄铜与水晶构成的精密仪器。

普罗米修斯μ,启动。他压低声音,指尖在刻着希腊字母的铜钮上依次按下。

齿轮咬合的轻响里,差分机顶端的玻璃罩泛起幽蓝微光,萨里实验室的毒剂样本数据如星尘般浮现在空中。

詹尼的身影在他右侧显现时,他正盯着悬浮的分子链皱眉——那些原本被判定为月之银屑氰化物的晶体结构,此刻正以诡异的频率震颤,像某种等待唤醒的密码。

茶要凉了。詹尼的指尖拂过他后颈,带着薰衣草护手霜的淡香。

她将骨瓷杯放在差分机旁,杯沿的鎏金玫瑰在蓝光里若隐若现。

康罗伊接过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时,数据屏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他瞳孔微缩,看见那些震颤的分子链正拆解重组,显露出一组正弦波——与格陵兰观测站记录的地磁波动图,分毫不差。

詹尼。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红痕,拿航海图。

她没有抽手,反而转身从牛皮匣里取出卷得整齐的海图。

展开时,法罗群岛附近的海域被红笔圈了三圈,这里的磁场异常值比其他区域高百分之十七。她的指尖点在那片墨蓝色海域,自然形成的磁暴不会这么规则,倒像是......

信号塔。康罗伊替她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三天前白金汉宫密室里,阿尔伯特亲王倒下时瞳孔里的银斑——原来那不是中毒的症状,是某种共鸣的开端。斯塔瑞克在用毒药测试神经频率,亲王只是第一个实验品。他松开詹尼的手,掌心全是冷汗,等船经过法罗群岛,他们会激活真正的杀招。

甲板下的船员食堂飘来腌鲱鱼的腥气时,汤姆·威尔逊正蹲在长木桌尽头。

他的粗布衬衫袖口沾着机油——这是他特意蹭的,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检修蒸汽机的杂工。

邻桌传来酒罐砸在木头上的闷响,一个红鼻子水手拍着桌子嚷嚷:听说这船运的是叛国贼!

连国王都保不住的那种——

闭嘴。另一个声音像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