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文公的大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前些日子希文公传出来的奇文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让世人读之唏嘘感慨。”
范仲淹默然不语,神色也由先前的平和变得些微激动,背负双手,隔了良久才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乃范某心中所想所念,我大宋外敌环伺,做人更该如此才对。”
他定定看着我,道:“寒生依祖训,可见贵祖上也是心系故土之人,这一回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这一问让我愣了。不是说因为范仲淹跟我交浅言深,而是我从后世历史上,确切的知道范仲淹本就是个心念国家大宋安危的人。范仲淹入朝四十余年,几经上书陈述时政,分析利弊,提改新政在文韬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文以载道”便是由他提出来的;其武略也非凡,他居边关三年,与士兵同甘共苦,整饰武备,就在庆历四年1044年西夏难得的削去帝号对宋称臣。
若仅仅是这些,还可以说是范仲淹在政治业绩斐然,但范仲淹任职多处,几经沉浮,每到一处便兴办学校,培育人才,宋朝许多人才都是他发现并培养举荐的。例如著名的政治家富弼、军事家狄青、教育家孙复、哲学家张载等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这一问我自然知道范仲淹所想所问为何。见我久久没有说话,范仲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一叹,走到窗前,挑开朝外看去,道:“一路回来,从关外到江南,寒生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亲身尝试了很多吧”
“是。”看着他,纵然我一直没有改变初衷的想法,但也绝对无法不生出一丝愧疚:若是我能定下决心改变中国那有多好。可这念头一转而逝,其后便充满了对改变之后的未来的惶恐不安。
“那又如何”范仲淹转头看着我,笑着,只是那笑容有着一丝无奈和坚决,“身为宋人依然还是宋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寒生你的祖上也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离开故土远走他乡,可临到终了,仍是希望自己的后世子孙能够回去,能够在故土危难之际”
“若是为了这皇权,我不会”
怔怔看着,想不到我会说得如此快,范仲淹一下哑然。
“华夏的这种皇权已经延续得太久了,朝代更替,反复上演,希文公就没想过其中的原由吗”范仲淹没有错,他是这个时代的人,所做所想自然会以此做基准,我长长叹息着。
“日月轮转,黑白交换,这本是天理,便如人间皇朝更替”想了想,范仲淹不太确定却又定然看着我道。
我苦笑,摇了摇头,道:“从始皇称帝以来,历经每一个朝代无一不是分合接替。分,乃是上一朝昏聩腐败,民不聊生起而反之;合,却又是战乱之后,生灵涂炭、荒尸百万,民无以为继,人心思安的结果。而每一朝又无一不是开国君主乃至中兴君主时大治天下,渐呈繁华景象;可其后如何不断纷演着荼毒黎民,竭泽而渔的戏码,如此循环不能终矣”
兴许是被我这段话震惊,范仲淹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抛开前些朝代的光鲜,无一不是相似的腐败,破落和灭亡。宋,也逃离不了这样的命运”再叹了一句,我声音渐渐细微。
范仲淹猛然挺直身子,眼如亮银朝我一扫,可随即气又一泻,渐渐黯淡下去,摆了摆手道:“难不成寒生你的意思是说我活了大半辈子,所做的不过是徒劳无功”
“寒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摇摇头,道:“希文公做的又有什么错如果是的话,那从秦以来遗留百世的忠臣名将又怎么说,那些大治天下的皇帝也没有位置摆放了”
范仲淹听我的话语前后不一,大为疑惑,道:“那,寒生你的意思是”
我淡淡道:“人无错,错的是这个皇权,错在它延续了数千年仍不罢休,愚人愚己”
“大胆”范仲淹断然猛喝,他万万想不到我这抨击皇权的话说得如此轻巧自然,说得如此毫不在乎。
他眼神翻覆,我与之对望,虽然平淡却不示弱,终究范仲淹还是什么话也没有接下去说,只长叹一声,撇开了头。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希文公的这句话又是如何说”隔了一会,我才道,“若不是希文公见天下百姓生活困苦,心有所叹,怎能发出如此感慨”
听到我这么好说,范仲淹紧绷的脸稍微缓和,可仍是严肃庄重,道:“可要是照寒生你的意思,我这么做仍是为当今皇上,为这延续数千年皇权做嫁衣而已”
我愣然,想不到范仲淹心思聪慧,这么快便用我的话来反击我了抛开一切前提,他的这句话放到任何朝代,任何制度下都是强国之言。即便是封建王朝,若是真有一个朝代能如其所言,不论为君还是为官都时刻谨记,身体力行在欲望的支配下,这或许只能是梦想罢了
看我兀自一下笑,一下摇头,范仲淹奇怪的走了过来,道:“寒生你怎么了”
我勉强收了笑,道:“我在笑自己,自己尚且做不到希文公说的话,还在这里劝人希文公做的无一不是以这十四字为约束,怎么说都只有劝解别人而无人劝解的可能。再说了,便是宋朝如大唐,大汉般,希文公做的也足心无所愧,事有不及乃是人力难至。”
“心无所愧这四个字怎么能担当得这么轻巧”范仲淹淡淡笑着,笑容里有感慨,有无奈也有一丝悔恨,“我宋至建以来,外战不断,民少有歇息,国力被拖累至弱;朝堂之上,虽然能人辈出,但纷争不已,先还能为国放下成见,齐心合一。到如今,忠臣虽多,能吏却少,更有小人扶摇直上,要是起先范某多懂得些为官之道,所做又岂能只有这么多”
我默然,这些能臣名臣并不是迂腐之人,他们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是生活在这皇权制度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难不成还让他们做反叛国么
家国之念,忠诚之义本就是中国人流传下来最为恒久的观念和美德。
家国家国,一个一个家组成的国家国家国,一个大国维护着一个一个的家
而忠诚之义却在这皇权制度下将它狭隘了忠,先忠君而非忠国,这让多少英雄舍身成仁
这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敢问范师可在”
范仲淹的脸色微微有些惊讶,奇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