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在东来顺吃得热热闹闹，酒足饭饱后喊来伙计结账。伙计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拨了一阵，抬头笑着报数：“各位爷，一共九块八毛大洋！”
这话刚落，秀莲攥着帕子的手悄悄紧了紧，眉尖也轻轻蹙起——近十块大洋，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个月的嚼用，她心里着实疼得慌。可没等她开口，牛虎已经从兜里摸出几块银元，数清了递过去，动作干脆，没让她沾手付钱的事。黄五和皮三在旁扯着闲话，没留意这细微的动静，只跟着起身往门外走。
一路送黄五回了后院、看着他进了自己屋子，兄弟几人才轻手轻脚绕回隔壁自己住的厢房。刚关上门，秀莲就拉着牛虎的胳膊，压着声音带了点急：“三弟，往后可不能这么铺张了！虽说你这次得了赏钱，可日子是细水长流的活计，一顿饭花这么些，也太不划算！”
牛虎挠挠头笑了，声音也放轻：“嫂子放心，就这一回。黄五爷对咱家有恩，我和二哥的差事都是他帮着找的，这顿算咱们好好还个人情。”
一旁的牛全往炕沿上坐了，叹口气道：“你别心疼了，兄弟说得在理。再说如今咱日子确实不一样了——我这几个月工钱涨了近三成，兄弟升了职，俸禄比我还高些，也该琢磨着换个地方住了。”他指了指外屋堆着的两张小木板床，又往门帘处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你看咱现在，我和你住里屋，外屋挤着三弟、明月和明山三个——如今明月十三、明山十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跟三弟挤在一屋，夜里翻身都费劲；孩子们大了也懂规矩，总觉着不方便。再说这屋冬天漏风、夏天返潮，孩子住久了也容易着凉。”
秀莲在旁点点头，眼眶有点热：“你说得是，我早夜里睡不着琢磨过，就是先前没底气。好点的房子月租最少十五块，如今你们兄弟俩能挣，我这心里也活泛了，就是……”她看向牛虎，语气里带了点征询，“还得听三弟的主意，毕竟你如今挣得多，家里大事也得你拿个准话。”
牛虎坐直了身子，语气笃定：“换！必须换！最好往内城挪挪，要是能通电灯就更好了——我上次见队长家的电灯，一拉绳就亮堂堂的，比油灯强十倍！”
秀莲一听“电灯”，立马皱了眉：“我可打听了，电灯每个月得好几块电费呢！你们兄弟俩是挣得多了，可也不能这么浪费啊？你再过两年该说媳妇了，彩礼、置家的钱，嫂子还得帮你慢慢攒着哩！”
牛虎却说道：“嫂子，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你也清楚，我往后肯定还得升官，钱是越挣越多。我之所以想换个好点的房子，一来是大家住得舒坦，二来我也知道你想大妞——当初逃跑时你的孩子没了，你和二哥还年轻，总得给牛家生个儿子，续上香火吧？”
这话刚落，秀莲和牛全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他俩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本就岁数不大，先前只生了个女儿大妞，如今生死不明，续香火的事早压在心里，只是没好意思说。没成想牛虎换房的心思，竟有八成是为了他们，秀莲心里顿时一暖，眼圈也红了，哽咽着说：“行，兄弟，就听你的！”
牛虎笑着摆手：“嫂子放心，租房的事交给我。如今你兄弟好歹也认识些人，您就等着我的信儿就行。天也不早了，大家也该休息了。”
秀莲抹了把眼角，点点头：“好兄弟，你如今真是个男子汉了，嫂子都听你的。”
牛虎应声起身，转身出了里屋。外屋的明月和明山两个少年，其实早听见了屋里的话，只是他俩寄住在牛家，没什么决策权，只能安静坐着，没敢多言语。牛虎回到外屋脱了外衣躺到床上，许是方才喝了点酒，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刚上班，牛虎先给师傅沏了杯热茶，转身就往王副局长办公室去。他抬手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声“进来”，推门进去时，正见王副局长捧着报纸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