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另一个更为隐蔽、入口几乎被泥石流完全掩埋的狭窄矿洞深处。
刘富源借着从岩缝透入的一丝微弱月光,艰难地挪动着身体。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伤口溃烂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以及那声神秘的枪响,像一盆冰水,暂时浇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在清醒的片刻,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脑海:山下的江河,要的只是他认罪伏法;可山里的“指导组”,却想要他永远闭嘴;现在,这山上的两方势力,都想要找到他!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唯一的生机,或许不在于向任何一方投降,而在于他记忆中的那个真正的“黑账本”——那个记录着从第一笔行贿开始,所有交易的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甚至包括一些隐秘的录音备份,被他以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方式,藏在一个绝对安全之处的终极护身符。那个账本里牵扯的人和事,远比手提箱里的文件更致命,也更具有交换价值。
那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谈判筹码。
求生的欲望,如同濒死灰烬中的一点火星,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和热。他吃力地、颤抖着从早已破烂不堪的西装内衬口袋里,摸索出一支比小拇指还细的黑色金属管——这是一支高性能的具有录音和存储功能的U盘,防水防震,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都会留一手的保命手段。
他用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指,艰难地找到那个微小的录音键,按了下去。指示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光。
他凑近录音笔,用尽全身力气,沙哑着、断断续续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
“我……我是刘富源,安北县富源煤矿……董事长。我……我要实名举报……!从……从2008年……至今,他通过其妻弟王金龙、秘书张海……等多个白手套,共收受我的贿赂……现金、房产、股权……折合人民币……总计……总计三千七百余万元……主要……主要涉及……”
声音在寂静的、与世隔绝的矿洞中低沉地回荡,带着濒死者的绝望,也带着一丝与所有一切同归于尽的疯狂决绝。
而此刻,山下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江河送出的那份如同重磅炸弹的加密报告,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悄然抵达省委书记和纪委书记的案头。一场席卷全省官场的巨大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静谧中,疯狂地酝酿、积蓄着力量。
自以为掌控一切、可以通过权力只手遮天的“罩”着刘富源的那把伞,尚且不知道,他精心布置、看似天衣无缝的棋局,已经出现了他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致命变数。他派出的“指导组”,不仅没能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反而成了照亮他自身阴影的那盏聚光灯。
权谋场上,从来没有永远的赢家,今日的高朋满座,可能转眼就是明日的树倒猢狲散;色欲权财,终究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心存对法律、对民意的敬畏,方能在这波涛汹涌的世途中,行稳,致远。
漆黑的矿洞里,那点微弱的录音红光,如同刘富源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顽强地闪烁着,记录着这座小县城惊涛骇浪之夜,最核心、也最黑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