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龟兹王宫披上了一层银蓝色的纱幔,白日里的喧嚣沉淀下去,只剩下风拂过葡萄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如同情话般的龟兹弦乐。
弥闾拎着两壶据说是窖藏了二十年的西域葡萄美酒,踏着月色,走进了曦光院。
他身着一袭朱砂红交领长袍,衣料是龟兹国特有的细羊毛织就,月光下泛着光泽,下摆随意散着未系的绳结,走动时便随着步伐晃出几分散漫。
领口被他故意扯得松散,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胸膛前的衣料斜斜敞开,能看见蜜色皮肤上挂着一枚嵌了绿松石的银质挂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腰间束着条暗红织金腰带,一侧坠着个小巧的皮囊酒壶,另一侧挂着柄弯刀,刀鞘上缠了几缕红绳,与长袍颜色相映。
头发未束,只在发间混编了几股红绸,垂落在肩头,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
沈沐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桑树下,就着石桌上的一盏羊皮灯,安静地擦拭着那柄巴哈尔送他的弯刀。
刀身在月光和灯光的交织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映照着他沉静专注的侧脸。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弥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哟,我们的小伽颜华,晚上还在用功?”弥闾笑着走上前,很自然地将一壶酒放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自己则拎着另一壶,顺势坐在了沈沐对面的石凳上。
“擦那么亮做什么?打算半夜去砍了谁?”他语气戏谑,带着熟稔的亲昵。
沈沐放下手中的软布和弯刀,目光落在那个造型古朴的酒壶上,摇了摇头:“只是习惯。”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习惯是好事,但也不能总绷着。”弥闾拔开自己手中酒壶的木塞,浓郁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他仰头灌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好酒!来,尝尝这个,据说喝了能梦见天山的神女。”他将另一壶酒推向沈沐。
沈沐看着那壶酒,没有动。
弥闾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也不催促,只是晃着自己手中的酒壶,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放心,不是萧宫里的那些玩意儿。这是龟兹的阳光、葡萄和时间酿出来的,喝下去,只会让你觉得……活着真好,自由真甜。”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却字字敲在沈沐心上:“那些盯着你的眼睛,暂时被引去西南边的‘幽灵谷’找什么劳什子‘招魂草’了。短时间内,没人会来打扰你的清净。”
沈沐猛地抬头看向弥闾。
他虽然猜到弥闾近日有所动作,却没想到他做得如此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玩弄对手于股掌之间的从容。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感谢显得生分,疑问又似乎多余。
弥闾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投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伽颜华,你知道沙漠里的旅人最怕什么吗?”
沈沐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不是毒辣的日头,也不是短缺的清水。”弥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引导般的温柔,“是失去方向。有时候,眼前会出现海市蜃楼,绿洲、清泉,美好得如同神迹,让人不顾一切地追逐,最终却耗尽力气,渴死在真正的希望之外。”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沈沐脸上,那眼神不再戏谑,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认真:“萧执现在,就是那个追逐海市蜃楼的旅人。他以为‘招魂草’能带回他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道,他追逐的,永远只是一个幻影。”
“而你,”弥闾的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清冽的、如同雪松般的气息,萦绕在沈沐鼻尖,“你才是那个走出了沙漠,找到了真正绿洲的人。别回头去看那片虚幻的楼阁,更别让楼阁主人的疯狂,影响到你享受眼前真实的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