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与他过往的经历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也像最有效的良药,一点点抚平着他内心的创伤。
他依然会做噩梦,梦中依旧是乾元宫的冰冷和萧执那双偏执的眼。
但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看到的不再是令人绝望的金色帐顶,而是龟兹宁静的夜空,或是从窗外透进来的、温暖的晨曦。
耳边也没有内侍战战兢兢的询问,只有风吹过桑树叶的沙沙声,或是远处隐约的驼铃。
他知道,他离那片阴影还很近,那道深刻的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抹平。
但在这里,在这片充满阳光和善意的土地上,沈沐第一次觉得,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去拥抱这失而复得的、名为“自由”的人生。
他站在曦光阁的院子里,仰头看着那片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阳光、泥土和果实的芬芳。
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呼吸,而是为了真正地、像一个人那样,去感受,去经历,去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他心中悄然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
这日午后,疏勒月抱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热瓦普,兴冲冲地跑进曦光阁的庭院。
她盘腿坐在织毯上,笨拙地拨弄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噪音,自己却咯咯直笑。
“沈沐,你听!”她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好不好听?”
沈沐坐在廊下的石墩上,看着疏勒月手忙脚乱的模样,看着不远处阿依慕无奈又纵容的微笑,还有巴哈尔捂着耳朵做鬼脸的憨态。
阳光透过桑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一种近乎“安宁”的情绪,如同微温的泉水,浸泡着他久已冰冷的心神。
疏勒月试了几次,终于勉强弹出一段“婉转”的龟兹小调,虽仍磕绊,却已能辨出旋律。
她得意地看向沈沐:“好听吗?”
她问完,习惯性地准备自说自话,却听到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滞涩与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听。”
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几乎被风吹散。
但廊下的三人都听见了。
刹那间,所有声响都消失了。
疏勒月拨弦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沐。
巴哈尔保持着捂耳朵的滑稽姿势,嘴巴张成了圆形。
连一向沉稳的阿依慕,也微微坐直身体,眼中满是惊讶与喜悦。
沈沐自己也愣住了,仿佛被这声音惊到,下意识抿紧唇,长睫快速颤动,耳根悄然漫上薄红。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疏勒月第一个回神,猛地丢开热瓦普,像只雀儿般扑到他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又说话了!你夸我了!沈沐!你再说一遍?”
阿依慕连忙拉住她,柔声道:“疏勒月,别吓到他。”可她自己的声音里,也藏着难抑的欣喜。
巴哈尔凑过来,挠着头傻笑:“上一次你说话还是半个月前,声音真挺好听的!”
沈沐被他们围在中间,感受着那灼热纯粹的喜悦,心头涌上陌生的慌乱,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赧然。
他想藏起来,却无处可躲。
他看着疏勒月他们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弄或试探,只有为他开口而迸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