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闾看着沈沐那惊疑不定、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眼神,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的身份,在对方看来恐怕和“绑匪”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
毕竟自己曾经应该也是他噩梦场景中的一部分。
他叹了口气,对还在叽叽喳喳试图解释的弟妹们挥了挥手。
“阿姐,带疏勒月和巴哈尔先出去。”弥闾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王兄威严,“让沈公子静一静,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说。”
阿依慕了然地点点头,一手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巴哈尔,一手轻轻揽住担忧地望着沈沐的疏勒月,温声道:“我们先出去,让弥闾和他聊聊。”三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并细心地带上了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弥闾没有立刻靠近,他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矮桌旁,自顾自地倒了杯清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背对着沈沐,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轻松,多了几分坦诚。
“沈公子,”他开口,没有回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混乱,也很害怕。换做是我,从一个地狱掉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会如此。”
沈沐依旧沉默,只是攥着被褥的手指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弥闾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开始用尽量简洁、清晰的语言,讲述起来龙去脉。
从宫宴上他注意到萧执那过于强烈的占有欲和沈沐眼中的死寂,到他察觉萧执并非良主,再到他如何生出将沈沐带离的念头——
当然,他巧妙地略过了自己最初那点想要给萧执添堵和收藏美人的私心,将动机粉饰成了几分“路见不平”的侠气(虽然他自己都不太信)。~(~ ̄▽ ̄)~~
他描述了如何利用万寿节的混乱,如何派人伪装刺客制造机会,如何用墨鱼汁浸泡的弩箭制造恐慌,如何在断魂崖下安排接应,如何用准备好的尸体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以及,如何千里迢迢,将他带回了龟兹。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弥闾说完,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我承认,手段不算光明正大,过程也称不上舒适。但结果是,你现在离开了萧执,离开了那座皇宫。至少在龟兹,你是自由的,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沈沐的反应。
沈沐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绪。
弥闾等了片刻,见沈沐依旧没有开口的迹象,心中了然。
这信息量对任何人来说都太大了,更何况是对一个身心俱疲、刚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人。
他看到了沈沐放在被子外、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弥闾明白,此刻任何话语可能都是多余的。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独自去消化这颠覆性的现实。
“嗯…”弥闾摸了摸鼻子,语气放缓,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体贴,“那个…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肯定有很多想法,很多疑问,也可能…根本不相信我。没关系。”
他朝着门口的方向退了一步:“要不…我先出去?你…你自己先待会儿,好好消化消化。有什么需要,就拉一下床头的铃绳,会有人进来。食物和水都会按时送来。”他指了指床头一根编织着彩色丝线的细绳。
说完,弥闾没有再停留,转身轻轻打开了殿门,走了出去,又将门仔细地合拢。
寝殿内,彻底恢复了寂静。
沈沐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久久未动。
弥闾的话语,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他原本死寂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因湖面冰封太厚,只能在内里疯狂翻涌,无法宣泄。
离开了萧执?
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