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意味着暴露,意味着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一切。
于是,他开始刻意地“忽视”那点光感。
当宫人靠近,带来烛火时,他会微微侧过头,或者垂下眼睫,避免那微弱的光线刺激。
他努力维持着之前那种全然空洞、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更加“顺从”,仿佛任何一丝变化都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然而,身体的恢复自有其规律。
那光感一天天变得清晰了一些。
虽然依旧模糊得像隔着冬日里防风的厚厚的窗户纸,但他已经能隐约分辨出窗户的轮廓是一个更亮且不规则的方形,而殿内立柱和家具是更深一些的静止的暗影。
这天夜里,值夜的宫人靠在门边打着盹。
殿内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长明灯,光线昏黄。
沈沐躺在龙榻上,脸朝着殿内。
他能“感觉”到那盏灯的存在,一个遥远而朦胧,昏黄色的光团。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通报,没有脚步声,但一种熟悉的、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是萧执。
沈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重新投入全然的黑暗,呼吸调整得轻缓而均匀,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萧执似乎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步走近。
他没有点灯,就着那点微弱的长明灯光,走到龙榻边。
沈沐能感觉到他停在了榻前,那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脸上。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丝夜露的寒凉。
萧执看了他很久,久到沈沐几乎要维持不住平稳的呼吸。
然后,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外袍,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萧执平日作风截然不同的笨拙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萧执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殿门被轻轻合上,那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直到确认萧执真的走了,沈沐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殿内依旧昏暗,但那盏长明灯的光团,在他此刻的视野里,似乎比刚才……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他甚至能隐约看到灯光在附近地面投下的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而他身上,盖着那件玄色绣金的龙纹外袍,柔软的布料上还残留着萧执的体温和气息,像一个无声矛盾的烙印。
沈沐怔怔地“望”着那片模糊的光晕,又感受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和气息。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底翻涌。
不是恨,不是怨,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无措。
光明正在不可抗拒地回归。
而他,尚未准备好,该如何面对这个即将重新变得“清晰”的世界,和那个将他拖入深渊,却又在此刻流露出异常温柔的……帝王。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那件带着萧执气息的外袍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挡光明的侵入,就能继续藏匿在自己选择的黑暗之中。
然而,眼帘之内,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那点顽固的光感,如同晨曦前最执拗的星子,预示着黎明终将到来,无论他是否愿意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