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遍寻天下名医的旨意,终究是有了回音。
来自临安,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的神医杜仲,被秘密护送入了宫。
杜仲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了乾元宫死寂的潭水。
他与乌溟,几乎是天生的不对付。
乌溟一身黑袍,气质阴郁,用药诡谲,带着巫医特有的神秘与莫测。
而杜仲则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须发皆白,眼神清亮锐利,身上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行事说话皆遵循医理,一板一眼。
两人初次在偏殿见礼,便火花四溅。
“心神耗竭,目窍自闭,此乃七情内伤,非金石猛药可强行冲开。当以舒缓肝郁、宁心安神为先,辅以针灸通络,徐徐图之。”杜仲抚着长须,语气沉稳。
乌溟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徐徐图之?杜神医可知病人沉疴已久?非常之症,当用非常之法!老夫以为,当以猛药提振其元神,辅以秘术牵引其神光,或可有一线生机。所谓舒缓,不过是隔靴搔痒!”
“荒谬!”杜仲眉头紧皱,“病人如今形销骨立,脉象虚浮如絮,如同将熄之烛火!你用虎狼之药,强行提振,无异于竭泽而渔,油尽灯枯就在眼前!医者父母心,岂能如此莽撞?”
“莽撞?总好过坐视其沉沦至死!杜神医的‘徐徐图之’,恐怕图到病人灯灭魂消,也未见成效!”
“你那是拔苗助长!”
“你这是庸医误人!”
两位当世顶尖的医者,为了治疗方案,在萧执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卷起袖子打起来。
一个引经据典,一个搬出秘术,吵得不可开交。
萧执端坐其上,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椅扶手。
他看着底下争吵的两人,心中那股烦躁愈盛。
他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能治好沈沐眼睛的方法,而不是听他们在这里争论不休。
“够了!”他终于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杜仲和乌溟同时住口,躬身而立,但彼此对视的目光依旧充满火药味。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萧执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杜仲身上,带着审视与压迫,“朕只要结果。杜神医,你既有‘神医’之名,朕给你机会。与乌溟一同会诊,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杜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陛下,草民与乌溟先生理念迥异,强行合作,恐于病人无益。请陛下允准草民先行单独为沈公子诊脉,再做决断。”
萧执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准。”
杜仲在赵培的引领下,第一次踏入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弥漫着无形压抑的寝殿。
当他看到龙榻上那个被柔软绸带束缚着手腕,双眼空洞,面色苍白如同透明琉璃般的少年时,即便行医数十年见惯生死病痛,心头也不由得一震。
他屏退左右,上前仔细诊脉。
指尖触及那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脉搏跳动的手腕,杜仲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又轻轻翻开沈沐的眼睑查看,那双瞳孔涣散,对近在咫尺的烛火毫无反应。
良久,他收回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