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奏事禀报,他或凝神细听,或果断裁决,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而,只有萧执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有一根极其细微的丝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系在殿外那个身影之上。
他的目光,在聆听臣子奏对、批阅手边奏章的间隙,会比平日更频繁、更持久地投向殿外阴影中的那一点。
他在细致地搜寻,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搜寻他的猎物身上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细微变化。
然而,没有。
至少表面上,什么都没有。
沈沐的姿态依旧挺拔如松,恭顺如磐石。每一次听到传召,他的反应依旧迅捷如电,无声无息地出现,完成指令,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下。
那双透过冰冷金属覆面看来的眼睛,依旧只有纯粹的、专注的、剔除了所有个人杂念的忠诚。
甚至,萧执敏锐地察觉到,因为少了那层药力带来的宁定与近乎麻木的“愉悦”,沈沐今日的表现似乎更为紧绷和绝对,仿佛一根被拉满至极限的弓弦,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于一点。
就是完美地实现主子的意志,不容丝毫差池。
这种极致的、甚至带着一丝挣扎意味的“完美”,让萧执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期待看到裂痕的期待,稍稍黯淡了几分,随即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审视。
他耐着性子,如常处理政务,心思却愈发幽深。
午后,萧执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沈沐默立于书架旁的阴影中。
殿内只剩下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更漏滴答的单调声响。
萧执忽然停下了笔,像是批阅得有些疲累了,随意地抬手,宽大的龙袍袖口“不小心”带倒了手边那盏温度适中的雨前龙井。
“啪嚓——”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骤然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
青碧色的茶汤四溅,在白石地面上晕开一片狼藉,几片茶叶沾湿了明黄的桌帷。
“收拾干净。”萧执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仿佛那比洒落的御茶更重要。
“是。”阴影中的沈沐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那声碎裂就是为他而下的指令。
他立刻上前,动作迅捷无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屈膝跪下,甚至没有先去取工具,而是直接用手,小心地将较大的瓷片拾起,放在一旁,然后才起身快速取来抹布和水盆,重新跪地,一丝不苟地擦拭清理。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高效,没有丝毫犹豫或情绪波动,仿佛擦拭御案与擦拭地上的污渍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完成主子的命令。
还是绝对的服从。
萧执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奏折上移开,落在那正专注于地上狼藉的、冷硬的侧影上。
看着他那近乎机械的精准动作,帝王的指节在袖中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满意与极度不满的复杂情绪悄然掠过心头。
他要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个。
停药的第一日,就在这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潜涌的状态下过去了。
沈沐强撑着完美无缺的表象,直到返回偏殿,独自一人时,才允许一丝疲惫染上眉宇。
那莫名的沉重感和头脑滞涩的清醒感依旧缠绕不去,但他依旧将其归咎于自身的状态不佳,并告诫自己明日需更加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