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天幕之上,唯有檐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晕。
沈沐回到偏殿那间冰冷的屋子,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急促地喘息起来。
书房中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陛下说……不喜欢女子。
陛下问……男子和男子不行吗?陛下冷笑……常理?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他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敢去理解的惊世图景。
这与他过往所认知的一切、所接受的训诫全然相悖。
忠君、护主、效死——这些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可如今,主子却似乎将他引向一条完全陌生的、布满迷雾甚至……惊悚的道路。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腰间那枚羊脂白玉佩。
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陛下赐下它时,他只以为是恩宠,是信任。
可方才陛下那意味深长的一瞥……难道这玉佩,还藏着别的他无法参透的意味?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仿佛独自一人站在万丈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唯一能指引方向的主人,却似乎要带着他一同坠入那违背伦常的深渊。
不,不能这么想!
沈沐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些“大不敬”的念头甩出去。
他是主子的影卫,主子的意志便是他的方向。
主子所思所想,岂是他能妄加揣测和质疑的?或许……或许陛下只是今日被那些大臣气狠了,说的是一时气话?
又或者,是有更深远的、他无法理解的帝王心术?
对,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说服自己,将那份不安和恐惧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用厚重的“忠诚”将其覆盖。他是兵器,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服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叩门声。
沈沐立刻收敛所有情绪,恢复冷肃:“谁?”
“十七大人,是咱家。”门外是赵培那特有的、恭敬中带着一丝尖细的嗓音,“陛下惦记着,让咱家来瞧瞧,您可别忘了点上那‘凝神香’安神。陛下说,您今日似乎受了些惊吓,需得好生安眠。”
沈沐心中一颤,陛下……是怕他多想?还特意让赵培前来提醒?但这份“体恤”此刻却像无形的枷锁,缓缓收紧。
他打开门,赵培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并未拿香盒,显然只是来传话的。
“有劳赵公公,属下……这就点上。”沈沐垂下眼眸,避开赵培那看似恭敬、实则洞察一切的目光。
“诶,好,好。”赵培笑着点头,“那咱家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陛下还说了,让您安心歇着,明日……或许还有事要交代您去办呢。”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沐一眼,躬身退入了黑暗中。
房门再次关上。
沈沐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他不再想下去,毕竟明日或许还有事,然后依言走到桌边,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仓促地取出那盒“凝神香”。
点燃这香,完成陛下的命令,毕竟陛下对他已经很好了。
他熟练地捻起一撮香末,放入小巧的香兽之中。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芒,映亮他略显苍白的下颌线条。
香末被点燃,一缕淡白如纱的烟雾袅袅升起,那清冽中带着一丝奇异冷甜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香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缓缓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和混乱的心绪,带来一种强制性的宁静。
身体的疲惫感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吹熄灯火,和衣躺倒在坚硬的板铺上。
意识在香气的包裹下,迅速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泥沼,所有的困惑、不安、恐惧都被暂时隔绝在外。
唯有腰间那枚玉佩,在黑暗中依偎着他的体温,散发着微弱而莹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