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握着那微烫的瓷碟,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透过帘幔的缝隙,他能看到陛下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汤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最终,他只能端着那碟肉,极其僵硬地站在原地。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萧执喝了两口汤,似乎才想起什么,又道:“站着如何用膳?赐座。”
赵培简直要头皮发麻了,连忙又搬来一张绣墩,放在帘幔旁侧:“大人,您请……”
沈沐看着那张绣墩,如同看着烙铁。不是…他岂能安坐?
“嗯?”内间传来陛下一声轻微的、带着疑问的鼻音。
沈沐依言上前,极其谨慎地在那绣墩边缘坐下,腰背下意识挺得笔直,维持着一种随时可起身护卫的戒备姿态。
他并非感到屈辱,主子的赏赐即是恩典,何来屈辱?只是这情境着实令人无所适从。
护卫之时,居于主侧用膳,于他恪守的规训而言,实属逾矩,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拿起碟边备用的银筷,隔着冰冷的“幽影”覆面,动作略显笨拙地夹起一小块鹿肉。
进食变得异常困难,他只能极小口地、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咀嚼。
味同嚼蜡,并非因食物不佳,而是全部的心神都用于维持警惕——感知四周任何细微动静,以及……帘幔另一侧那道虽未直接看来、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属于主子的目光。
他如同一个被摆错了位置的器物,努力想维持原有的功用,却被置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能僵硬地执行着新的指令,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不自然的拘谨。
就在这时,萧执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匙,目光终于转向他这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戴着那东西,如何能用膳?”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不悦,“摘了。”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沈沐执筷的手猛地一僵。
摘了……幽影?
这覆面自戴上那日起,陛下亲口所言,除了睡觉,其余无论何时皆必须佩戴,以此成为真正的“幽影”。
如今,竟要他当着主子的面,在并非独处的环境下摘下?
这比让他坐着用膳,更令他觉得逾矩和……慌乱。
“主子,属下……”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是提醒陛下之前的旨意?还是强调影卫的规矩?
“嗯?”萧执的鼻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落在他覆面之上,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金属,看到他此刻的无措,“朕的话,需要重复?”
“……不敢。”沈沐垂下眼眸。主子的命令,高于一切规矩。
他放下银筷,抬起手。指尖触及“幽影”边缘冰凉的金属,动作略有迟疑。
这覆面仿佛已成为他的一层皮肤,一道屏障。
可如今但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别无选择。
微不可闻的机械轻响,“幽影”覆面被轻轻取下。
霎时间,一张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
或许是因突如其来的暴露,或许是因局促,他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睫毛低垂着,在下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试图掩去眼中的不自在。
这是他成为“幽影”后,第一次在陛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萧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沉难辨,似乎只是随意一扫,又似乎将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执起银箸,仿佛刚才只是下令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膳吧。”他淡淡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沈沐却无法平静。
失去了覆面的遮蔽,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去了外壳,每一分不自在都无所遁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光线落在脸上的温度,能闻到食物更真切的香气,也更直接地感受到来自帘幔另一侧的、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重新拿起筷子,动作比之前更加僵硬。
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吞咽,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他尽力维持着表情的平稳,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偶尔无意识抿紧的唇线,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和警戒上,却控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他迅速压下。妄自揣测圣意,是大忌。
他只能将这份更深的无措,连同食物一起,默默咽下。
萧执不再看他,优雅地用着自己的膳食,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满意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对于沈沐,他不仅要他的绝对服从,更要他习惯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卸下所有伪装和屏障,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萧执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